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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记趣(第1页)

闲情记趣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能直视太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能明察秋毫,见到丁点大的东西也会观察半天,细看它的纹理,所以经常能体会到一些别人体会不到的乐趣。

夏天蚊子嗡嗡乱撞,我只当它们是一群仙鹤在空中飞舞,心有所念,眼中所见也真的变成了仙鹤。那么多的仙鹤!我仰着头,看呆了,脖子酸胀。又或者把它们困在蚊帐里,再缓缓地喷烟进去熏它们,看它们在烟雾中振着翅膀,脑海中浮现出鹤唳云端的壮观,渐渐地,眼前的景象同幻想中的画面重叠了——我真的看到了云,看到了鹤,心里那叫一个畅快!

那时候,最喜欢蹲在土墙的凹凸处、花台的杂草丛生处,使目光平视花台,看草丛便不再是草丛,而是茂密幽深的森林,看虫子、蚂蚁便是森林里的野兽,至于花台里的土块,凸的是山丘,凹的是沟壑……我神游在那个虚拟的场景里,自得其乐。有一天,我见两只虫子在草丛间打斗,正看得着迷,忽然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地扑来,原来是只癞蛤蟆,一伸舌便将虫子们卷进了嘴里,把我给吓了一跳!我回过神来,立马捉拿住凶手,鞭笞数十下,并驱逐到别院去了。长大一点我就想,或许那两只虫子不是在打斗,说不定另有奸情,古话说“奸近杀”,奸虫也不例外吧?我还记得,为了贪恋这草丛间的乐趣,我的卵子(吴地俗语称**为卵子)被蚯蚓叮咬,肿到无法小便,于是捉了一只鸭来张口夹它,婢媪一下没捉稳,那鸭便抻着脖子作吞噬状,吓得我大哭,被传为笑柄。这都是小时候的闲情趣事。

长大后,我爱花成癖,喜欢修剪盆树。后来认识了张兰坡,在他的指点下,才开始精于剪枝养节之法,继而又领悟了接花叠石之法。花以兰花为最,取其幽香雅致,而瓣品堪入花谱的,更是不可多得。兰坡临终时,曾送给我一盆荷瓣素心春兰,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花谱,我视为珍宝一样地养着。那年我正好游幕在外,多亏芸亲自照拂,倒也长得花繁叶茂。养了两年不到,忽遇不测,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去看便已蔫死,拔根查视,发现根都还是白的,而且最近仍在发新芽。这明明是生机勃勃之兆,怎么就死了呢?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只叹自己没那个福分,消受不起这么好的东西。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故意浇了开水将它烫死,此人曾想从我这里分出一株去养,而我没有答应。打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种兰花。

除却兰花,就要数杜鹃——虽无芳香,但有佳色,可以久玩。而且杜鹃极易修剪,只不过因为芸爱惜枝叶,舍不得大剪,所以很难成树。其他盆栽也是如此。

唯有“采菊东篱下”,秋复一秋,年年如此,已成癖好。**我只喜欢瓶插,而不爱盆栽。不是说盆菊不值得玩赏,只是因为家里没有园圃,不能自种,去花市上买吧,又都丛丛杂杂,全无雅趣,干脆不栽,只以瓶插。插花的朵数,宜单不宜双,且一瓶只插一种花。瓶口宽阔,不宜窄小,开口宽,花枝才有舒展的空间。不管是五朵七朵,还是三四十朵,必须于瓶口中间一丛怒起,而不是散乱无序、相互挤压,或搭靠在瓶口有气无力,是所谓“起把宜紧”。起把紧了,整束花才得以保持可观赏之态,或直立而高耸,或横斜欲腾飞。花枝应高低有致,使得花蕊相互错开,以免花乱无章,似钹翻盘飞,如观杂耍。再一个,选取花枝时,梗僵叶乱的枝条应果断舍弃,若枝与枝之间需用针连,则一定用暗针,不得使针露出梗干,针若太长,宁可截断,是所谓“瓶口宜清”。瓶花插罢,视桌面大小,每桌可摆三瓶以上,顶多七瓶,再多就乱了,也显得俗气。桌几的高低,从三四寸到二尺五六寸不等,必须摆置得参差错落、高低有致,互相之间有呼有应,使得气势上浑然一体。但又不能是简单、有规律的高低序列,比如说中间一高桌,两边全是矮几,或者是从高到低依次排列,那又犯了所谓的“锦灰堆”的通病。具体的摆法,密也好,疏也罢,进之一分又或出之一寸,难成定论,只需用心领悟,尽量摆得如画中意境即可。

如果想用花盆、盘、碗、笔洗等容器插花,将漂青、松香、榆皮、面粉调至黏稠,先用稻灰熬成胶,再将钉子穿透铜片,加热使胶融化,用它将铜片黏附在花盆、盘、碗、笔洗的底部,要使钉子朝上。冷却之后,用铁丝将花枝扎成一束,插在钉子上。花枝不能居中,要倾斜一点才好看,枝叶更宜疏瘦清秀,不应过于繁茂,避免拥挤。然后加水、细沙少许掩盖住铜片,让别人看了都以为花是自己从碗底长出来的才妙。

如果想用木本花果插瓶,剪裁之法如下(不能每一枝都亲自觅取,但请人攀折,又每每不尽人意):先将枝条拿在手上,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它的姿态和形状是否合意;看准之后,剪去杂枝,以疏、瘦、古、怪为佳。接下来再考虑,以什么角度、什么朝向插入瓶中,才能避免叶片背向和花瓣侧偏的情况,然后该折干打曲就折干打曲,最后插入瓶口;而不是不管拿到什么样的木枝,都只选最直的那一段插入瓶口,这样势必枝也不顺、干也僵硬、花也侧偏、叶也背向,没有一个角度是好看的,更别说什么意境了。至于折干打曲的方法,很简单,将枝干半锯开缝,再塞入砖石,则直干也立马变弯;如果担心枝干倾倒,再敲一两颗钉子加以固定。照这个方法,即便枫叶竹枝、乱草荆棘,拿来插瓶,也都能入画。譬如一竿绿竹,配以枸杞数粒;几茎细草,伴以荆棘两枝。只要构图巧妙,必另有一番意趣。

新栽的花木,不妨以歪斜的姿势栽种,不用管它的叶子侧不侧,一年之后,枝叶自然就会朝上生长。如果每棵树都种得笔直,以后插花就很难找到姿态合意的枝条了。

至于剪裁盆树,方法如下:择取树根形状像鸡爪的桩胚,从左至右只剪出三节,然后起枝。而每一枝又成一节,总共七枝到顶,或九枝到顶。所有枝节必须相互错开,不得像人的肩膀手臂那样左右对称;节的粗细必须匀称,不得像鹤膝那样臃肿而腿细。必须轮转次第出枝,不能光留左右两侧,以避免赤胸露背之嫌,当然也不能去其左右,只留前后出枝。还有一盆根上长出两棵树或三棵树的,谓之“双起”“三起”。如果所选桩胚非爪形根,那就不是盆树,改叫“插树”了,所以不可取也。

然而要剪成一盆树,至少得三四十年。我只见过我的一位同乡——万彩章老先生,以毕生精力剪成过几盆。又在扬州的商店里看到过黄杨、翠柏各一盆,是某位从虞山来的客人送的,真是明珠暗投,有点可惜了。除此之外,就没见过值得一提的了。也有的匠气十足而真意无存,要么出枝繁复,堆砌如宝塔,要么缠束走枝,扭曲如蚯蚓。

至于盆花缀石,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沏上一杯清茶,边品边赏,能使人忘乎所以、神游其中,这样的盆景,方可入文房清玩。

我曾栽过一盆水仙,因为没有灵璧石,便以极具石韵的木炭来替之。后来我又将黄芽菜心——取大大小小五七枝,皆色白如玉——用沙土种在长方形的盘子里,仍然以炭代石,使黑白分明,也颇有意思。还做过很多类似的尝试,不能一一列举,总之幽趣无穷。例如,石菖蒲结籽后,将籽泡米汤,嚼烂,喷在炭上,置阴暗潮湿处,不几日便能长出嫩苗来,随意移栽至盆碗中,细细密密,十分可爱。

又将老莲子的两头磨平,放入蛋壳中,让母鸡孵化,等嫩芽长出后取出,移栽至小巧盆器,不用沙土栽培,而代以陈年燕巢泥和天门冬(比例是十比二),捣烂拌匀,铺在盆底,以河水浇灌,早上可以让它多晒晒太阳。开出来的荷花只有酒杯大小,而莲叶边沿内卷、有若碗口,看上去亭亭玉立,也颇为可爱。

若说园林的设计,空间的布局,石山怎么叠,花草怎么点缀,又在于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藏藏露露,浅浅深深,而不是“周回曲折”四个字便可以穷尽的,更不是仗着地广石多而一味地费钱费工即能奏效。譬如说,有人掘地堆土成山,再嵌以大块石头,种上各色花草,用梅枝编作藩篱,引绿藤爬满院墙,则无山也可以变成山。

园中不常打理之处,可以种上竹子,因为竹子长得快,周边栽梅树织作屏障,因为梅枝易繁茂,是所谓“大中见小”。

如果院子不大,砌院墙要凹凸有致,再引藤蔓上墙,饰以翠绿;临窗之墙可嵌巨石,石上刻字做碑志,一推窗,如有石壁垂悬近逼眼前,顿时觉得峻峭惊心,是所谓“小中见大”。

或在假山池水的尽头,曲径一折又豁然开朗;或于轩阁设宴席,房门一开却别有洞天——原来外面还有一个院子,是所谓“虚中有实”。

或在院墙上安假门,掩映于竹石之间,以为开门便可通往别院,其实并无门可开;或在墙头上搭建矮栏杆,假装上面还有月台,而其实也并没有,栏杆纯粹只是装饰而已,是所谓“实中有虚”。

我家乡有一种船,叫太平船。此船不大,船主将后舱稍作改装,原来台阶的位置新设一张床,前后再各借一点空间,总共竟然能摆下三张床;再用木板将前后上下加以隔绝,裱上纸,就是一间独立的睡房。这样一来,就算是远航也不再嫌船窄了。一般贫寒之家,房间少而人口多,不妨试试这个办法。我们夫妇俩寄居扬州时,房子也很小,只有两间屋,我照着这个办法改装之后,有了上下两间卧室,与厨房、客座之间也都是隔绝的,并且空间绰绰有余。芸笑道:“这样一改装,布置出来倒是蛮精巧,但终究没有富贵人家的气派呀!”可不是嘛!

我去山上扫墓时,拣了一块具有山形纹理和观赏价值的黄石,回来与芸商议道:“在白石盆上叠宣州石,都以油灰做腻子,因为宣州石是白色,油灰也是白色,所以无妨。而本山的黄石虽然古朴,也用油灰做腻子的话,这黄白相间的,黏结的痕迹不都暴露出来了吗?”芸说:“要不找些差一点的黄石,捣成粉末,趁着油灰未干时,把所有拼缝都给撒上,等灰油一干,没准颜色就一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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