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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塔(第1页)

伦敦塔

伦敦塔的历史就是英国历史的翻版。伦敦塔在二十世纪反射出神龛里的幽光,足以让遮掩过去怪奇之物的帷幕自动碎裂。伦敦塔让葬送一切的时代潮流倒转,让古代的片段漂至现代。伦敦塔将人的血、肉以及罪过化为结晶,留在马上、车上、火车上。

在两年的留学期间,我仅造访过伦敦塔一次。其后也曾想再度探访,后来还是作罢。曾有人邀我同游,而我拒绝了。我舍不得再访,破坏第一次的记忆,或于三访时抹去最初的印象,实属可惜。我认为参观“塔”的机会仅限一次。

我在初到英国时造访了伦敦塔。那时,我连方向都摸不清楚,也不懂什么地理。我当时的心情,好似一只被人抛到日本桥[1]正中央御殿场[2]的小兔子,才走到大马路就觉得自己快被人潮淹没。回到家里,我又担心火车可能会撞进自己的房间,没有一刻能安心。要在这噪声里,在这人潮中生活两年,我的神经线大概会像热锅里的石花菜,变得黏黏的吧。

然而,我不像其他日本人,有个可以拿着介绍信去寻求庇护的地方。我在当地也没有旧识,只能惶恐不安地靠着一张地图出门观光或办事。当然,我也不懂怎么搭火车,不知道如何乘坐马车,就算想搭那些我会利用的少数交通工具,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往何方。在伦敦这座大都市,来往于四通八达十字路口的火车、电力机车和钢轨电车,并未带给我丝毫便利。每次走到十字路口,我只能打开地图,在路人的推挤之下,决定双脚前进的方向。看了地图也不懂就问人,问人也不懂就找警察,找不到警察就问其他人,一路问到有人知道为止,我逢人就抓,逢人就问,好不容易才抵达我的目的地。

参观“塔”的时候便是我只能靠这种方法外出的时期。可以说是“不知来处,亦不知去所”,听来像是禅语,事到如今,我仍然不知道当时是走了哪条路抵达“塔”,又是穿越哪座城镇回了家。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我的确参观了“塔”。“塔”的光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之前的事我想不起来,之后的事我也没办法回答。虽然我忘前忘后,但是中间的记忆却很鲜明,恰如划破黑暗的闪电,一闪而逝的形影——伦敦塔宛如我前世梦境中的焦点。

伦敦塔的历史就是英国历史的翻版。伦敦塔在二十世纪反射出神龛里的幽光,足以让遮掩过去怪奇之物的帷幕自动碎裂。伦敦塔让葬送一切的时代潮流倒转,让古代的片段漂至现代。伦敦塔将人的血、肉以及罪过化为结晶,留在马上、车上、火车上。

站在塔桥上,隔着泰晤士河眺望面前的伦敦塔时,我忘了古人,忘了来者,痴迷地眺望着。这是个初冬的宁静日子。天空低挂在塔的上方,颜色看着像是搅动了灰水桶。泰晤士河像是溶解了墙泥,河面平静无波,悄然无声,又像是在勉强自己流动。帆船来到一座塔下方,在风平浪静的河面操作风帆,不规则的三角形白翼会一直停留在相同的位置。两艘较大的木船逆流而来,仅见一名船员站在船尾划动船桨,船同样几乎纹丝不动。塔桥的栏杆一带闪过几道白影,或许是海鸥吧。放眼所及之处,一切事物皆为静止,看似忧郁,看似沉眠,看似过去之物。伦敦塔冷然矗立其中,蔑视着二十世纪。火车通车了,电车也通车了,它仍然矗立着,就像在宣示有史以来唯有它维持原貌。它的伟大再次令我惊叹。虽然人们称这个建筑为塔,塔只不过是它的名字,其实它是由许多楼橹构成的城楼。四处高耸的楼橹,有圆有方,形状不一,却清一色是阴沉的灰色,像是发誓要将二十世纪的纪念永远流传。我依然眺望着,站在带着深褐色水汽的饱和空气中,茫然远望。二十世纪的伦敦在我心里悄然消逝,同时,眼前的塔影宛如幻境,在我脑海中描绘出过去的历史。仿佛晨起啜饮的浓茶,茶雾中仍然带着一丝尚未餍足的梦境。忽然间,对岸伸出长手牵引着我,我起了疑心。在此之前,我伫立着,无法动弹,如今突然起了渡河赴塔之心。那长手更用力地拉着我。我立刻迈开脚步,跨过塔桥。长手用力拉扯着我。通过塔桥之后,我拼命地跑到塔门,眼看着过去那超过三万平方米的巨大磁铁,将被现世浮游的小铁屑吸收殆尽。走进门后,我回头,心想某处是否刻着这些句子。

欲前往忧伤国度者,应入此门。

欲承受永恒苛责者,应入此门。

欲与惹事者为伍者,应入此门。

正义撼动至高之主,神威、最高智慧、最初之爱,均出于我们之手。

在我之前,空无一物,唯有无穷,我存在于无穷之中。

欲入此门者,应抛弃一切希望。

这时,我已经失去常态。

越过横跨空壕沟上的石桥,另一头还有一座塔。这两座塔像是圆形的石造汽油桶状,宛如巨人的门柱,屹立于左右两旁。我走进串联起两头的建筑物下方,到达另一头。这里就是所谓的中塔。稍微往前走,即可见到钟塔耸立于左边。一旦看见敌人手持铁盾,身着黑铁盔甲,宛如遮蔽秋日原野的热浪从远方靠近之时,人们就会敲响塔上的钟。在不见星星的黑夜,囚犯躲过在墙上来去的哨兵,当他们手上的火炬倾倒,消失于阒暗之中,人们也会敲响钟声。当傲慢的市民不满君王统治,蝼蚁般涌至塔下,群起**时,人们也会敲响钟声。遭逢大事,钟声必响,有时连绵不绝。始祖来时则杀了始祖再敲钟,神佛来时一样杀了神佛再敲钟。那座曾在霜晨、雪夕、雨日、风夜中,响彻无数次的大钟,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我抬头望向藤蔓围绕的老旧楼橹,那里寂寥地收藏着长达百年的钟响。

再往前走一点儿,右边是叛徒门。圣汤玛士塔则耸立于门的上方。叛徒门的名字已令人心生惧意。曾经在塔中生活与埋葬的几千名罪犯,都是乘着小船,被护送到这道门。当舍下小船,穿过这道门之后,他们就再也见不到自由世界的太阳。对他们而言,泰晤士河宛如三途河,这道门就是通往冥府的入口。他们随着泪浪飘摇,被小船载到这有如洞窟般昏暗的拱门之下。来到仿佛鲸鱼一般,张着大口静待沙丁鱼送上门来的地方时,随着拉门声响,栎木厚门将他们与俗世光明永远隔绝。于是,他们成了宿命恶鬼的粮食。是明天被吃,还是后天被吃?甚至是十年后才会被吃?只有恶鬼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坐在小船上,横越这道门的时候,罪犯的心情又是如何?船桨划动,水滴滴在船舷,划船者的手挥动,这些瞬间仿佛都刻在我的生命之上。白须垂至胸口,身着黑色宽松法袍的人,踉跄着由小船起身,他是克兰麦大主教[3]。青色头巾深戴至眉心处,在天空色丝袍底下套着锁子甲的伟岸男子则是怀亚特爵士[4],他一语不发地从船舷一跃而起。帽子上插着华丽的禽鸟羽毛装饰,左手放在黄金长刀柄上,鞋头镶着银饰,步履轻盈地走在石阶上,这位大概是雷利爵士[5]。我窥视着阴暗的拱门下方,伸长了脖子,试图瞧见另一头洗刷石阶的波光。那里没有水。堤防工程竣工后,叛徒门与泰晤士河就无缘了。曾吞噬诸多罪犯,吐出诸多护送船的叛徒门,徒留名号,再也听不见冲洗门缘的涛声了。只有对面的血腥塔墙上还悬挂着巨大的铁环。据说以前的小船总是把缆绳系于此处。

我向左转,走进血腥塔之门。玫瑰战争时,这座塔曾幽禁不少人。在这座塔中,人们曾经像草芥一般被砍杀,像鸡鸭一般被切碎,尸体如同鲑鱼干一般被堆叠,不负血腥塔的名号。拱门下方有个看着像是派出所的箱子,头戴盔甲形帽子的卫兵,荷枪站在一旁。他的表情十分认真,脸上却写着他想早点儿结束值班,到常去的酒店喝一杯,与情妇尽情玩耍。塔墙由不规则的石头堆积而成,十分厚重,表面一点儿也不光滑,随处可见爬藤,高处有窗户。或许因为是建筑物十分庞大,由下往上看,窗户显得很小,似乎镶着铁窗。看守的卫兵宛如石像般站立,却在心里与情妇调笑。我伫立在他身旁,拧着眉,举手齐眉,抬头眺望高窗。隐约的日影照在窗格后的彩色玻璃上,反射着光芒。不久,烟雾般的帘幕拉开,清晰的幻想舞台浮现在我眼前。窗户内侧垂挂着厚重的幕布,日间依然昏暗。面对窗子的墙壁是连灰泥也没抹的光裸石壁,与隔壁房间之间,设了一道即使世界毁灭也不会动摇的机关。只有正中央约莫十平方米大小的地方,铺着一张颜色不怎么鲜艳的挂毯。底色呈青灰色,绘着淡黄色的图案,还有**的女神像,女神像周围印满唐草图案。石墙旁边横放着一张大床,**雕着几乎刻进厚重栎木深处的葡萄、葡萄藤与葡萄叶,只有手脚触摸的地方反射着光芒。这时可见两名孩童在这张床的边缘,一人约莫十三岁,另一人十岁左右。年幼的孩子坐在**,身子半倚在床柱上,双腿无力地悬在床边。他的右臂与倾斜的脸一齐往前倾,靠在年长者的肩上。较年长孩子的膝上,摆着一本镶嵌金饰的大书,右手放在打开的页面上。那是色泽宛如绵软的象牙、滑嫩欲滴的美丽双手。两人都穿着几乎媲美乌鸦双翼的黑色上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两人的发色、瞳色、眉宇、鼻梁,甚至是衣服几乎都一模一样,也许两人是兄弟吧。

哥哥用温柔清朗的声音,诵读膝上的书籍。

“在我面前,眼见我死亡姿态的人们,愿你们幸福。日日夜夜,我但求死去。即将赶赴神的面前,我无以为惧……”

弟弟以世人悲怜的声音说:“阿门。”不久,远方吹来的秋风,撼动高塔,呼啸声几乎要将墙壁吹垮。弟弟将身子紧贴在哥哥身上,脸蛋在哥哥肩上磨蹭。如雪般白净的棉被一角鼓起。哥哥继续读下去。

“早晨,我想在入夜之前死去。夜里,我只求次日就是死期。有所觉悟乃是至高无上,丑陋的死相乃是奇耻大辱……”

弟弟再次说:“阿门。”他的声音颤抖着。哥哥静静地合上书本,走到那扇小窗旁,想看看外面的景色。窗子很高,他够不着。他搬来折叠椅,在上面踮起脚。在百里黑雾的深处,隐约可见冬阳,仿佛是以被宰杀的狗血染成的颜色。哥哥回头对弟弟说:“今天大概又要这样结束了。”弟弟只答:“好冷。”哥哥像在呓语一般:“如果可以,我愿意将王位让给叔叔。”弟弟只说:“我好想妈妈。”这时明明没有风,织在对面挂毯上的**女神像竟然摆动了两三下。

这时突然换到另一个舞台。只见一名身着黑色丧服的女子,悄然立在塔门之前,尽管脸色苍白、憔悴,但她仍然是个气质高贵、优雅的妇人。不久,门锁发出“咔”的一声,大门敞开,从里面走出一名男子,毕恭毕敬地向妇人行礼。

女子问:“我能见他们吗?”

“不行。”男子怜悯地回答。“小的也很想让您与他们见面,但如果没有上头的指示,只能请您放弃。虽说卖您一个人情对小的来说很容易。”他突然闭嘴,环顾四周,壕沟里突然浮出一只小?鹈。

女子解下脖子上的金项链,递给男子,说:“求你让我偷偷看他们一眼。请你答应我的请求,别这么残忍。”

男子将链子绕在指尖,陷入沉思。小?鹈突然没入水中。过了一会儿,他将金链子送回去:“狱卒岂能破坏牢狱的规定。皇子们仍然过着舒适的生活。请您安心回去吧。”女子纹丝不动。链子落在石子地上,锵然作响。

“无论如何都见不着吗?”女子问道。

狱卒坚定地说:“虽然小的很同情您,但还是不能通融。”

“黑色的塔影,坚固的塔墙,无情的守塔人。”说着,女子安静地流下眼泪。

舞台再次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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