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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盾(第3页)

城墙高约四丈,圆形楼橹的高度是它的一倍,墙上布满挖穿的小孔。那座有如从天而降的柱子刺入大地正中央的建筑物,应该是本丸吧。高十九丈,墙壁厚度约三丈四尺,共四层楼高,仅最高楼的窗户是开着的。从最上方到最下方,有一座水井一般的通道,宛如迷宫,最低处、最暗处,与地狱仅有一墙之隔。两座楼橹分别位于本丸左右稍远处,一座有屋顶的桥直通本丸二楼,方便出入。环绕楼橹的三五建筑,有马厩,有士兵宿舍,也有辖区贫民躲避战乱的地方。后方是人工断崖,可以听见浪潮声,见到海鸥在碎浪上忽高忽低地舞动。前方是阻拦牛只外出的拱门,从黑暗的上方放下敲响石头的大门,以铁链锁上刎桥,就成了无人可以通行的壕沟。

越过壕沟,破门而入吧;破门之后,直攻天守吧;有志者必能找到道路,前往道路的方向吧。鲁弗斯从大门破坏的缝隙中,毫不遮掩地露出黑铁包覆之下的狼貌。有一人紧接其后,又有另一人快速跟上。一人、两人之后,众人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入,看起来宛如在不断涌出的清水中,一下子浮出许多细砂。城墙之上,所有敌军拉弓静待,宛如刺猬,他们的鼻头上已经贴着如钩子一般弯曲的箭尾。射向天空的长箭,每支箭都发出声响,数千个声响聚集,与在地面蠢动的黑影声响结合,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海湾的海鸥。疯狂的不只是禽鸟。头盔之浪与铠甲之浪,在秋日夕阳之下载浮载沉,涌起又破碎,破碎后退去。退去之时,城墙最上方的楼橹传来激昂的呐喊,几乎可将斜阳震到海底。涌起之时,从头盔浪与铠甲浪之中,发出的呐喊声几乎可让卷起的强风暂时停止呼吸。在退去的浪与涌起的浪之间,威廉与西瓦德不期而遇。“你还活着啊?”西瓦德举剑致意。“我怎么能死?”威廉则高举盾牌。耸立于右边的圆形楼橹射来一箭,迅速划过夜叉的额头,落在威廉脚下。这时,人潮突然将两人分开,就连包覆头盔的飘逸白毛,不一会儿,都被卷入旋涡之中,再也见不着了。战事始于午夜过后的两点,直到五六点仍未结束。一时,敌军以勇猛之心,欲图天主之势,随着有所畏惧的苍然夜色,一起跌跌撞撞地倒在城门之外。打打杀杀的声响暂时停止。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天色全黑之后,黑暗之夜包覆人马,不留一丝空隙,这时,忽闻嘹亮的碎浪之声。蓦然传进耳里,并不是因为海浪响起,而是声响暂歇,人们才有空听浪声。这浪来自几里外的海湾,在这岸边的远方破碎,重复不断的真理,将化为永恒的鸣响,流传下去,嘲讽击剑之声,笑傲拉弓之响。仿佛听见它辱骂成百上千人的呐喊声,可悲至极。然而,守城之人、攻城之人,他们的呐喊声仅停歇片刻,即使无意中听见这深沉的声响,亦不以为耻。威廉见了盾牌上干涸的血痕,说:“你也要诅咒我吗?”他举剑三叩夜叉之面。鲁弗斯奋力高呼:“乌鸦无法隐蔽于黑暗之中,趁月色未明,杀了它吧。”唯有西瓦德以他那宛如嵌在额头深处的双眼,盯着高处的天守,未发一语。

来自大海的风,转为吹向大海的风,在破碎的波浪之间,平添新的天地鸣响。本以为环绕高塔,击打墙壁之声,将会越来越激烈,城里突然传出吵嚷之声,且越来越激昂。仔细一听,还以为那是来自地下千里深处的地震,一分一秒直逼而来,那是仿佛在夜鸦之城正下方爆裂的声响。西瓦德的眉毛像是要扑打毛虫一般竖起,楼橹窗户喷出黑烟,在夜色之中,比夜还黑的烟滚滚而出。不知是否都在争相前往狭窄的出口,眼前烟越来越多,前方受到推挤,后方往前挤压,彼此互不相让,看似同时涌出。狂风吹来,从正面将烟雾吹散,卷起圆形的旋涡,在前端迸开,想要把烟推回原来的窗户里。被风啃蚀的旋涡,倾倒之后,飘进天空。过了一会儿,喷出的烟里,夹杂着火粉。眼前火粉不断增生,增生的火粉随着黑烟,全被风卷进天空。遮蔽整座城的部分天空,以楼橹为中心,画出一个红色大圆,圆呈不规则状,逐渐往大海的方向飘移。火粉宛如点在梨地(莳绘的技法之一,呈现梨皮的纹路)上的莳绘(在漆器上以金、银粉绘制图案),连一秒也不曾间断,或消逝,或闪耀,化为渐次移动的圆形内部中的一点,圆里没有一处静止不动。“成功了。”西瓦德击掌大喜。

黑烟不断吐出,吐尽之后,大火形成棒状,与随热气涌起的风势,化为射向夜间世界的疾速流矢。也可以形容为自一熬煮糖蜜的四斗大樽的帮浦口,注入天空之中。沸腾的火焰无声无息地消失于黑暗之后,沸腾的火再次翻腾。鼓噪声像是要烧尽深夜,原来是地面人们的悲鸣,愤懑之声响彻天际。鼓噪声中,火焰碎裂,碎裂的粉末上下舞动,往大海的方向散开。随着愤怒之声,可见混浊浪潮的愤怒之色呈灰黑色,楼橹周围,比透过煤灰照来的阳光还要明亮。一簇大火包围圆形楼橹后仍不餍足,横向爬到楼橹胸口一带,火焰像在测量长度似的,不断往左延伸。偶尔吹来一阵风,反方向吹动火舌之尖,往左行的火势一转,向上发展。有时也会化为旋风,突然由后方偷袭。火焰顺势前进时,原本往上,旋即又改变方向,追逐经过的风。火舌不断往左,越来越长,同时越来越广。后来这里形成另一簇火,那里也出现一簇火。黑影在大火包围的矮墙上来来回回。偶尔从暗处进入亮处,消失后再也不曾出现。

也许是时机成熟了,较高的楼橹烧毁之后,迎着吹来的风,与火焰一起倾倒,大概是落入地狱深底,只留下三分之二的岩石,头上脚下地倒下来。当包围楼橹的火焰即将吞噬天地时,矮墙上站着一名发乱如火的女子。“克拉拉!”正当威廉呐喊之时,女子已经不见踪影。两匹遭遇火劫的马,还负着马鞍,奔向天际。

威廉捉住疾速奔跑的马尾巴后,马的身体从尾巴根部断开,前面的马匹在威廉面前停下。停歇的前脚用力过猛,坚硬的脚掌有一半陷进土壤之中。抵着盾牌的鼻尖,隔着两寸的距离,把火气吐在夜叉脸上。“四只脚的也被诅咒了吗?”威廉忘我地抓住鬃毛,轻轻跨上高耸的马背,也没踩在马镫上,敲击侧腹后,马儿跃入空中。这时,某个声音说:“去南国吧。”他高举钢铁包覆的坚硬之手,猛力打在马的屁股上。“被诅咒了。”威廉与马一起进入空中。

威廉的马并未追来,马上的威廉也未被追赶,这是受到诅咒的奔跑。他突破强风,穿越黑夜,在大地留下尖锐的声响,一直跑到诅咒的尽头。跑到荒野的尽头,跑上山丘,又跑下山丘,进入山谷。是黎明、正午还是黄昏?是雨还是霰?是狂风还是寒风?他不知道。只知道这诅咒就是笔直往前冲。即使父母挡在前方也拦不住,马蹄踢在石头上,冒出火花。即使是天主遮蔽行路也要将他击倒,看那吹散黑暗的鼻息啊,惊人声响,人与马惊人的身影,瞬间乍现又在眨眼之间离开。别被人形或马影迷惑,把它当成诅咒本身的狂吼,前往欲行之处的模样。

威廉不知自己飞越了多少里。离开倒卧马匹的马鞍后,他以右手扶着额头,努力回想某件事。他困惑地想,现在的自己就像刚复生的死者,往昔的他与现在的他,有时如同别人,有时又宛若同一人,连接的锁链虽已经无情地断裂,却仍然存在某些联系。至少已死之人的脑袋里不存在喜怒哀乐。当空虚的心灵突然回魂,回忆过往情事时,恐怕会慢慢聚拢,宛如云雾油然而生。若有较多的空间容纳群聚而来之物,群聚而来之物也会迅速在脑海中驰骋。威廉回魂之际,觉得心凉如水,无暇顾及方才忆起的各种往事,只觉心乱如麻。他试着依序排列,出征、桅杆旗帜、战事……这些全都是事实。“后来呢?”他探索脑海深处,只见黄色的火焰摇曳。威廉忍不住大叫:“失火了!”无论火势如何,在他的心底,克拉拉的秀发就在火焰中飘舞。威廉不忍咋舌:“为什么你要冲进火海之中,不肯与我同死呢?”他嘴里嘟囔着:“都是盾牌惹的祸。”只见盾牌落在距马头三尺之处,正面朝向天空,躺在地上。

“这是恋情的因果吗?即使诅咒已逝,恋情仍然不会消逝。”威廉再度扶着额头,把自己沉进烦闷之海。当他的脚踩到海底,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之时,不知打哪儿来的声响,像是以马尾摩擦细线的声音。沉睡的威廉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放眼所及是一片森林。虽说是森林,可不是枝叶交错,高耸蔽日,一人环抱或两人环抱的大树。每三平方米大约只有一棵树,树木直径顶多六七寸,不可思议的是,每棵树都一样。枝叶从距离树根约六尺之处往上延伸,描绘出柔韧的曲线。枝叶集中,中段鼓起,顶端较尖,像是栏杆上的仿宝石,也像是笔刷吸饱水分的形状。枝干上长满黄色圆叶,密密麻麻,不留一丝空隙,位于枝干交叠处的笔刷,则像是变色的修长葡萄珠串,笔刷交叠的林子,宛如果实累累的葡萄串。由下往上看,可见一小片蓝天。眺望远方,尽头则是远近交叠的树干,排列成黑压压的一片,澄澈的秋空如镜子一般,在林间闪耀,他尽情眺望这风景,直到心满意足。偶尔可见仿若薄纱之物拂过镜面。地面全是青苔,有几处入秋后稍微转黄,也有枯萎呈浅褐色之处,却没有遭人践踏的痕迹,黄色仍是黄色,浅褐色依然保持浅褐,呈现青苔自古以来的风貌。到处都是蕨类植物的矮丛,突破平坦的表面,平添几分幽情。既无鸟啼,亦无清风。随处皆是太古寂然的往昔之姿,由于树林并不高大,穿透的秋阳虽然寂静,却不觉可怖。那秋阳乃是极为明亮的日光。由头顶笔直照射的光线,尽数洗涤那无数的圆形黄叶,显得林子里格外明亮。叶片的朝向本来就不一致,反射阳光的状态亦不同。同样是黄色,有的透明,有的半透明,或深或浅,各异其趣。那色彩杂乱、混合、交叠,照在青苔上,于是林子里的一切仿佛全都在琥珀围屏的环绕之下,间接沐浴阳光。威廉清醒时觉得痛苦,沉入梦境反而安宁。细线的声音再度在他已经冷静的耳边响起。这回,他把视线移向怪声的方向。透过树干,望向可见天际的反方向(他自然分不清方向),只有一处树林交叠,形成一片约一亩的阴影,其中有一座池子。池子不大,像是没长好的瓜果,呈狭长状,横躺在树荫之下。这同样是太古的池子,池里的水同样是太古之水,靛青之色几乎令人感到几丝寒意。不知何时凋落的黄色小叶片,浮在水面。这里似乎也刮过一阵强风,浮叶被吹在一起,累积好几处。离群飘散者更是数也数不清。细线声音三度响起。宛如橡胶轮胎缓缓堆成的平滑坡地,由低处自然往高处移动后,戛然而止。

“岩上的我为真?水下的影为真?”

那是清亮又寂寥的声音。黄叶从无风的树梢轻轻飘落,落在红衣上,落在池面上。安静的影子轻轻动了一下,又恢复原状。威廉茫然伫立。

“只有真心思念的心之影为真。若说心之影为假,它即是假。”女子安静地停止歌唱,望向威廉。威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盯着女子的容颜。

“为情悔恨的生命,若要占卜,但问盾牌,幻影之盾。”

威廉宛如跳下悬崖的雄鹿,转身取来盾牌。女子说:“只要拼命瞧盾牌的表面就行了。”威廉默不作声地抱住盾牌,坐在池畔。在辽阔的天空下,萧瑟的森林里,幽冷的池子上,不闻任何声响。唯有在威廉凝视之下的盾牌内圈,一如往常地开始转动,一如往常的细碎声响,传入他的耳里。女子在水的另一头问:“你在盾牌中看见了什么?”威廉并未移开目光,回答:“所有蛇发都在移动。”“有声音吗?”“像鹅毛笔奋笔疾书的声音。”

“迷惘之时,心灵不停动摇,莫听无声者之音,切莫听之。”女子半歌半语,宛如波浪一般,隔岸向威廉挥手。移动的毛发逐渐静止,鸣响声也主动停下来。还以为他盯着的盾牌蒙了一层雾,不久,盾牌表面覆上黑幕。想看也看不清,想听也听不着,身处永暗之世的自己,也怀疑地说:“好暗,好暗。”他呼唤的声音极小,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在黑暗中感叹见不着乌鸦,为情呐喊,几乎未闻鸦啼,在黑暗中舍弃吾身吾命,在黑暗中拾获吾身吾命,想必是喜事。”女子的歌声由百尺之墙流泻而出,从蜘蛛包围的窄小通路传来。歌声断断续续,诱引着拉弦音之风,忽高忽低,在威廉耳里吹进无限清凉的气息。这时,黑暗中亮起一个白玉般的光点。眼见光点越来越大。不知是黑暗退去,还是光亮扩展,威廉放眼所及尽是一片空旷,宛如四面空****的连绵万里层冰。既无蔽顶之天,亦无立足之地,他独自立于玲珑虚无的正中央。

“我在无之中,在有之中,还是在玻璃瓶中呢?”威廉宛如死而复生之人一般地回答。他的视线尚未离开盾牌。

女子轻轻唱起:“意大利的,意大利的紫海,天色渐光。”

“宽广大海,隐约现形……橙色之日,自浪而出。”威廉说道。他的目光仍然凝视着盾牌。在他的心底,肉身与世界都不复存在,唯有盾牌。从发梢至趾尖,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眼耳口鼻,悉数化为幻影之盾。他的全身上下,全都化为盾牌。盾牌即威廉,威廉即盾牌。当两者在纯一不杂的清净界完全结合之时,意大利的天空自行亮起,意大利的太阳自行升起。

女子再唱:“扬帆行舟,在桅杆挂上何物……”

“红色。”威廉朝着盾牌之中大喊,“白帆横越山影,靠近岸边。三根桅杆,不顾左右,中柱之上,随着春风摇曳,是红色,红色,是克拉拉的船只!”船只划进油一般平坦的海面,轻松地向岸边驶来。金色的秀发在船首的日光下随意伸展,无须多言,是克拉拉。

此处是南国,天空是浓郁的蓝,大海也是浓郁的蓝,横在两者之间的远山,也带着浓郁的蓝。唯有受到春季波涛轻轻冲刷的海岸前端,看似一道无边无垠的白布。山丘上,温暖阳光洒在橄榄深绿色的叶片上,叶片底下躲着各种鸟儿。院子里开着黄花、赤花、紫花、红花,一切春季之花,一切花色,争妍斗艳,随处凋零,凋了又开,也不晓得在向谁展示不知冬季为何物的天空。

两人坐在温暖的草皮上,两人一起眺望遥远的下方,那宛如青绢铺成的海面。两人一起倚在斑斓大理石纹的栏杆上,两人一起把腿往前伸直。斜向伸到栏杆上方的苹果树枝,形成花朵的帐篷。花朵凋谢时,偶尔在克拉拉的秀发驻足,偶尔落在威廉的头发上,偶尔也会同时落在两人的头上与两人的衣袖上。挂在枝头的鸟笼,时而传出鹦鹉尖锐的叫声。

“要赶在南方露光尚未西沉之前……”威廉以炽热的双唇,吻上克拉拉的唇瓣,两人的唇瓣之间,夹着一片苹果花瓣。

“这国度的春天十分漫长。”克拉拉语带斥责地说。威廉以愉悦的声音呼唤:“Drueriez(恋人)!”克拉拉同样说:“Druerie!”笼里的鹦鹉以锐利的声音说:“Druerie!”遥远下方的春之海也回答:“Druerie!”大海另一头的远山也回答:“Druerie!”所有覆盖山丘的橄榄,以及院子里盛开的黄花、赤花、紫花、红花,一切春季之花,一切春季之物,皆同声回答:“Druerie!”这是盾牌里的世界。然而,威廉就是盾牌。

百岁高龄可喜可贺,亦难能可贵,却有些无聊。经历过许多喜事,自然也有不少不如意之事。与其每日畅饮淡如清水的啤酒,不如品尝烧灼舌尖的酒精,比较省事。将百年除以十,十年除以一百,若能以剩余的片刻,尝尽百年的苦乐,与百年的生命有何不同?我们可以将泰山容纳于相机之中,将氢气冷却为**。若能将一辈子的感情,缩短为一分钟,凝聚为竭尽全力的甜蜜,该有多好?不过,这岂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品味过这激烈经验的,古往今来,唯有威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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