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的绘画之路私の絵の道
忆往昔——童年物语
父亲
我出生于明治八年(1)四月二十三日。那时,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
我在母亲的腹中,目送着父亲远去的背影。
那时候人们还认为“照相机会摄走人的灵魂,人拍照就会死掉”,所以父亲也没留下一张照片以供留念。但是我好像长得特别像父亲。提起父亲的时候,母亲经常对我说:“你的脸简直和你父亲的一模一样。”因此当我不时地想起父亲的时候,就对着镜子,端详映在镜中的自己的脸。
“父亲就是以这样的面容去世的吧。”我喃喃自语。
祖父
我的祖父叫上村贞八,据传,他继承了引发大阪天保之乱(2)的町奉行大盐平八郎(3)的血脉。
那时候官府的审查很严格,所以祖父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世。
在京都高仓三条南,有一家叫作“千切屋”(4)的有名和服店,现在也还存在。祖父就在这家千切屋工作,做了很长时间的经理。
千切屋夏天卖麻布单衣,冬天卖棉服,据说当时是京都一流的和服店。
店铺总领的长子让贞八在麸屋町六角开了家当铺,据说到第三年,仓库里就堆满了当品。
然而却遇上了那场著名的蛤御门之变(5),京都陷入火海炮轰之中。隔壁家遭了炮弹,引发的大火把当铺的仓库烧光,一家人性命垂危,逃往伏见(6)的亲戚家避难去了。
那时候母亲仲子大概有十六七岁,后来时常向我们讲述事变之时的恐怖场景。
那是元治元年的事了。
很快,祖父在四条御幸町西的奈良物町重新建了房子,这次做起了刀剑的买卖。
每逢参勤交代(7)的大名的队伍经过,店里就聚集了许多武士,他们买了刀剑呀护手呀再离去,似乎这样是很时髦的。
等到他们回自己的领土去的时候,也会来买很多小孩子玩的刀呀枪呀,作为从京都带回家的礼物。
茶叶铺
又过了不久,迎来了明治维新,天皇陛下从京都御所迁到了东京的皇宫,往日繁盛的京都就像大火被浇灭了似的冷寂下来。然后又颁布了废刀令,祖父家的刀剑店被迫关门,歇业了一段时间。这时候母亲仲子认了一个养子,以此为契机开了家茶叶铺。这位养子叫太兵卫,曾经在卖茶的商店做过很长时间的伙计,他的经验也发挥了效用。
茶叶铺被取名为“千切屋”,大概是借用了祖父工作过的和服店的名字。
不过,“千切屋”作为茶叶铺的名字是自古以来很常见的,所以也算不上特别照搬和服店的名字吧……
现如今在寺町的一保堂附近,还残留着过去的风貌。我们家的店铺,外边的地方是店堂,早晨开门营业,到了夜里就关门,店堂里并排列着五六个贴了涩纸(8)的茶柜。
店里摆着许多名为“棚物”(9)的茶壶,里面是上等的好茶。
我差不多五岁的时候,就喜欢看小画书、在玩具上画画。我一边听着店里的客人谈话,一边坐在账房柜台的桌子边,从砚箱(10)里取出笔,在母亲给我的日本纸上画画。
客人们不论什么时候来,我都在画画。我记得他们常常笑着对母亲说:“你们家的小津,看得出来很喜欢画画啊,不论什么时候都在画呢。”
来店里的客人有一位画家,他是位著名的樱花研究家,也因此名为樱户玉绪。这位樱户先生给了我好几幅色彩极其艳丽的樱花画作为范本,告诉我“要好好画哟”;又给了我几幅南画(11),鼓励我照着这些画。
甲斐虎山(12)曾经给年幼的我雕刻了一枚印章。这枚印章我小心翼翼地保留至今。
绘草纸(13)店
在各种画题中,我最喜欢人物画,从小就是这样。
当时在同一个街町里有一家绘草纸店,叫“吉野屋勘兵卫”,通称“吉勘”。我常常对母亲软磨硬泡,让她买江户画和插画用的白描画。不论是照着图画江户画,还是在白描画上涂颜色,都是我的乐事。
逛夜市的时候,偶尔会在二手货店铺遇上旧的绘本,我也缠着母亲买下来。
只要我说要买与画画有关的东西,不论多少钱,母亲都二话不说地买给我。虽说也没想过让我将来从事绘画的工作,不过既然孩子喜欢就给她买吧——母亲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吧。正是节日,我去亲戚家玩,在亲戚家附近的绘草纸店里看到非常不错的画。虽然非常想要,但是却不好意思在亲戚面前讲,只能扭扭捏捏地憋在心里。盯着木版画,我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心里想要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