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阿切尔医生!不过这件事你随时都可以处理掉。”他又说道。
“是的,”我说,“阿切尔医生的事情可以等一等。我现在要注意的是我的堂亲路易斯。”
“是时候了。”他从桌上拿过另一本账簿,迅速翻看里面的内容。
“我们现在和一万人有联系,”他嘟囔着,“在第一个二十八小时里,我们能够依靠的有十万人,到了四十八小时,这个州会被完全调动起来。随后是这个国家。但这一部分不行,我说的是加利福尼亚和西北部。那里也许再也不应该有居民了。我不会给他们黄色印记的。”
血涌上了我的头顶。但我只是说道:“一把新笤帚可以把房间打扫干净。”
“恺撒和拿破仑的野心也无法与他相比。除非控制了所有人的意识,甚至是他们还没有出现的想法,否则它绝不会善罢甘休。”怀尔德先生说。
“你是在说黄衣之王。”我颤抖着呻吟了一声。
“他是一位以皇帝为奴仆的君王。”
“侍奉他将令我满足。”我回应道。
怀尔德先生用自己残疾的手揉搓着耳朵,忽然猜测道:“也许康丝坦斯并不爱他。”
我想要说话,但下方的街道上突然奏响的军乐淹没了我的声音。是第二十龙骑兵团。他们原先驻扎在圣文森特山,现在他们从韦斯特切斯特县换防回来,要前往东华盛顿广场的新军营。这是我的堂亲所在的团。他们团里都是一些好小伙子,头戴威武的毛皮高帽,穿着浅蓝色的紧身上装和有黄色双条纹的马裤。这让他们的四肢显得更加强壮有力。团里的每支骑兵队都装备着骑枪,金属枪尖上飘扬着黄色和白色的燕尾旗。军乐队走过街道,演奏着团队行军曲。随后是上校和参谋。他们的坐骑排成密集队形,马蹄有节律地踩踏着地面。他们动作一致地点着头,燕尾旗在他们的枪尖上飞舞。骑兵们坐在漂亮的英国马鞍上,因为在韦斯特切斯特的农田中进行的那些不流血的战役,现在他们的面孔看上去就像浆果一样紫红而健康。他们的佩剑撞击马镫,形成一种整齐的奏鸣。马刺和卡宾枪的轻微撞击声混杂在其中,让我感到异常愉悦。我看到路易斯和他的中队走在一起。他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军官。怀尔德先生骑坐在窗前的一把椅子上,也在一言不发地看着路易斯。路易斯在队伍中转过头,直盯着霍伯克的店铺。我能够看到他被太阳晒黑的面庞上泛起了红晕。我相信康丝坦斯一定也在透过窗户看着他。一排排士兵从我们面前经过。终于,最后一面燕尾旗也消失在南第五大道中了。怀尔德先生从椅子上爬起来,将顶门的箱子拽开。
“好了,”他说道,“你应该去看看你的堂亲路易斯了。”
他打开门锁。我拿起帽子和手杖,进入走廊。楼梯一片漆黑。我摸索着,一脚踏在一团柔软的东西上。那东西嚎叫一声,朝我吐口水。我朝那只猫发出充满杀意的一击。但我的手杖抖动了一下,在楼梯扶手上撞碎了。那只怪物跑回到了怀尔德先生的房间里。
再次走过霍伯克的房间门口,我看见他还在敲打盔甲。但我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来到布利克街上,又一直走到伍斯特街,从死亡屋旁边穿过华盛顿花园,回到我在本尼迪克的家里,舒服地吃了一顿午餐,看了《先驱日报》和《流星日报》。最后我来到卧室的钢制保险柜前,设置好时间组合。这三又四分之三分钟是必须等待的。当时间锁打开的时候,那将是我的黄金时刻。从我设置好时间的那一刻,直到我抓住把手,将牢固的钢制门板拉开的时候,我都处在一种狂喜的期待中。在天堂中度过的时刻一定就是这样的。在这段时间结束时,我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我知道这个巨大的保险箱里为我收藏着什么——只为我一个人。当保险柜门打开时,这种来自于等待的强烈喜悦不可思议地进一步得到了加强。这时我会从天鹅绒软垫上捧起一顶纯金铸造的王冠,上面镶嵌的钻石让它更加光辉灿烂。我每天都会这样做,而这种等待和终于触碰到王冠的喜悦每天都在增强。这是万王之王的冠冕,它只属于皇帝的皇帝。黄衣之王也许对它不屑一顾,但他忠实的仆人终将戴上这顶王冠。
我将王冠抱在怀中,直到保险箱上的闹钟发出刺耳的铃音。随后我只能温柔而骄傲地将它放回到保险箱里,关上钢制箱门,再缓步走回到我的书房中,俯身在窗台上,眺望对面的华盛顿广场。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泻在房间里。一阵微风拨动了公园中的榆树和枫树的树枝。现在那些树枝上还都是幼芽和嫩叶。一群鸽子在耶德逊纪念教堂的塔楼周围盘旋,有时落在紫色屋瓦上;有时一直转着圈飞到大理石拱门前的莲花喷泉旁边。园丁们正在喷泉周围的花**忙碌着。刚刚被翻过的土壤散发出有些刺激性的甜美气味。一部除草机被一匹肥壮的白马牵拽着,叮叮当当地驶过翠绿的草坪。洒水车将细雨般的清水洒落在沥青道路上。那个应该是代表朱塞佩·加里波第的怪异雕像(4),已经在1897年被彼得·史蒂文森(5)的雕像所取代。现在许多孩子正在那座雕像旁的春日阳光中玩耍。一些照顾婴儿的年轻女孩子推着精致的婴儿车,却丝毫不在意车中那些面色苍白的小婴儿。她们的注意力也许都在那六个懒洋洋地坐在长椅上的龙骑兵身上。透过树梢,我还能看见华盛顿纪念馆在阳光中像白银一样闪闪发亮。更远处,位于广场的东部边缘就是用灰色石料建成的龙骑兵军营。旁边的白色花岗岩炮兵马厩里显得非常热闹。各种色彩正在那里不停地往来穿梭。
我看着广场对面角落里的死亡屋。有一些满怀好奇的人还在镀金的铁栏杆外面流连。不过通向白色小屋的道路上空无一人。我看着水光粼粼的喷泉。麻雀们已经找到了这个新的浴池。现在喷泉的池子里挤满了那种铁锈色羽毛的小东西。两三只孔雀正走过草坪。一只色彩单调的鸽子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位命运女神雕像的手臂上,看上去就像是那座石雕的一部分。
就在我不经意地转过头的时候,死亡屋围栏门口那些好奇的看客中间发生了一点骚乱。我的注意力也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一位年轻人走进了镀金的铁栏杆,正沿着通向死亡屋青铜门户的碎石小路前进。我能看出他的步伐很紧张。在命运女神的雕像前,他停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那三副神秘的面孔。那只鸽子从雕像的手臂上飞起来,转了几圈,向东方飞去了。年轻人用双手捂住面孔,犹豫着跳上了大理石台阶。没过多久,青铜门就在他的身后关闭了。半个小时以后,那些在外面观望的人全都没精打采地走开了。只有那只受到惊扰的鸽子回到命运女神的手臂上。
在晚餐前,我戴上帽子,去公园稍作散步。当我走过广场中央的大道时,一队军官从我身边经过。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喊道:“你好,希尔德雷德。”然后他走回来和我握手——是我的堂亲路易斯。他微笑着,用他的马鞭轻敲着带马刺的鞋跟。
“我们刚刚从韦斯特切斯特回来,”他说道,“过了一阵田园生活,你知道的,许多牛奶和酸奶油,戴着太阳帽的挤奶姑娘。你对她们说她们很漂亮,她们就会说‘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我在吃一大块肉眼牛排的时候差点儿被撑死。有什么新闻吗?”
“什么都没有,”我愉快地回答,“今天上午我看到你的团回来了。”
“是吗?我没有看见你。你在哪里看到的?”
“在温德尔先生家的窗口。”
“哦,天哪!”路易斯变得有些急躁起来,“那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他看出了自己的失言让我感到气恼,便急忙请求我的原谅。
“真的,老伙计,”他说道,“我不是要诽谤一个你喜欢的人,但根据我的人生经验,我完全看不出你和怀尔德先生有什么共同之处。就算是说得再好听,他也不是一个教养良好的人。他畸形得可怕,只有犯罪的疯子才会有他那样的头。你自己也知道,他曾经在精神病院待过……”
“我也在那里待过。”我平静地打断了他。
片刻之间,路易斯显得既惊讶又困惑。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在我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
“你被完全治愈了……”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又被我打断了。
“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医生也承认,我从来没有发过疯。”
“当然,这……这就是我的意思。”他笑着说。
我不喜欢他的笑声,因为我知道他是在强迫自己笑出来。不过我还是和蔼地点点头,问起他要去哪里。路易斯抬头看看他的兄弟们。现在那些军官已经快要走到百老汇了。
“我们想要去尝尝布鲁斯维克鸡尾酒。不过和你说实话,我很想找个理由去看看霍伯克。来吧,你来当我的理由好了。”
我们发现霍伯克正穿着一身整洁的春装,站在他的店铺门口嗅着空气。
“我刚决定在晚饭前带康丝坦斯去散散步。”他如此回答了路易斯一连串的问题,“我们想要在北河边上的公园台地走一走。”
就在这时,康丝坦斯出现了。当路易斯俯身亲吻她戴着手套的纤细手指时,她的脸色忽而变白,忽而又变成幸福的蔷薇色。我想要找个借口离开,宣称我在上城区还有一个约会。但路易斯和康丝坦斯完全不听我说些什么。我意识到,他们想要我留下来,吸引霍伯克的注意。不过这样我也能盯住路易斯。于是,当他们叫住了一辆马车要去春日街的时候,我便跟他们上了车,坐到盔甲匠的旁边。
公园的景色相当漂亮,尤其是能够俯瞰北河码头的花岗岩台地。它从1910年开始修建,到1917年秋季才告竣工。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这座大都市中最受欢迎的休闲散步场所之一。它从炮台一直延伸到109号大街。从这里不单能够欣赏河岸的景色,还能一直眺望到新泽西岸边的风光,甚至于对面的高地。这里的树林中零星分布着不少咖啡馆和饭店。每周两次,驻防在这里的军乐队会在工事矮墙上的凉亭中演奏乐曲。
我们坐在谢里丹将军骑马的雕像脚下的长椅上晒太阳。康丝坦斯让遮阳伞倾斜过来,遮住眼睛,和路易斯轻声絮语。别人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老霍伯克倚在自己的象牙头手杖上,点燃了一支上等雪茄。他也递给我一支雪茄,被我礼貌地拒绝了。我的脸上挂着空洞的微笑,看着太阳渐渐低垂到史坦顿岛的林地上方。整片港湾被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水面上的船帆映射着阳光,变成一个个温暖的亮点。
双桅船,纵帆船、游艇、笨重的渡船。所有这些船的甲板上都站满了人。铁路驳船上面承载着一串串褐色、蓝色和白色的货运车厢。豪华庄重的游轮、外观简陋的货轮、近海小火轮、挖泥船、平底船,还有港湾中无所不在、肆意横行的小拖船不停地喷着白烟,拉响汽笛。目力所及之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断被这些船只搅动着。只有一支白色舰队默默地停泊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和这些匆匆忙忙的帆船、轮船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康丝坦斯快活的笑声将我从白日梦中惊醒过来。
“你在看什么?”她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