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弗朗西斯
今天是在静栖馆的第四天了。
弗朗西斯发现自己已经能相当轻松地融入静栖馆温和的生活节奏中。她很少需要决定要如何度过每一天。
每天早上,弗朗西斯要在玫瑰园里跟姚一起打太极。通常,她的日程安排中会包括至少一次按摩,按摩师是简。有的时候,她甚至一天可以按摩两次。有几天,她得去水疗中心好几次——比如,“被分配”到做面部护理的时候。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麻烦。面部护理产品的味道很好闻,如梦幻般的体验,让弗朗西斯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头发柔顺地垂下来,如花朵的花瓣。此外,她还会到瑜伽冥想室参加瑜伽课程,到周围的丛林中进行冥想。每天的漫步冥想过程中,步伐越来越快,路线也越来越陡。
傍晚,热气渐渐散去,有些客人会跟着姚一起跑步(马尔科尼一家人好像除了跑步别的什么都不用做,自由活动时间也都用来跑步。弗朗西斯会坐在阳台上,看着他们三个人围着静栖山跑步,仿佛在奔命)。其他人都在玫瑰园里和德莉拉一起进行“温和”的运动。德莉拉似乎找到了新使命:让弗朗西斯像男人一样做俯卧撑。由于弗朗西斯不能说话,所以不能说“不用了,谢谢,我根本不知道俯卧撑有什么意义。”现在,弗朗西斯意识到了,俯卧撑的意义就是“锻炼身体的每一块肌肉”,这应该是件好事。
弗朗西斯温驯地允许姚每天抽血和检查血压,之后默不作声地站到体重秤上,让姚记录自己的体重。她还是不敢看,但觉得体重在直线下降,就跟自由落体一样。这就是增加运动量,同时放弃高热量食物和红酒的结果。
神圣的静默一开始似乎让人觉得很无聊,很愚蠢,是非常随意且很难做到的一点。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保持静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也似乎有了些实际意义,就像热浪来袭。其实,暑热确实加剧了。是那种干燥的热,气温很高,明亮且泛着白光的热,和沉默本身差不多。
起初,没有了噪音和交谈的打扰,弗朗西斯的思绪总会冒出来,疯狂地冒出来,永无止境,重复循环:保罗·德拉布尔、自己损失的钱、惊喜、伤害、愤怒、惊喜、伤害、愤怒、保罗的儿子——可能甚至不是他的儿子,她在心中默默书写的充满错觉的爱——之后被拒绝了,事业可能就此终结,她一开始就不该看的评论。弗朗西斯并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也没有经历过惊世骇俗的事件而获得启示,但观察循环出现的想法似乎让它们放慢了速度,最后完全消失了。那时,弗朗西斯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她的思维中空无一物。这种感觉好极了。
其他客人也都在沉默中,目之所及,都是弗朗西斯不喜欢的人。现在,忽视别人、看到某人坐在温泉边上不打招呼反而直接踏进冒着气泡、有鸡蛋味的水中背过身,逐渐变得非常正常。
有一次,她和那个高大、皮肤黝黑的英俊男人一起坐在秘密石窟的温泉里,感觉一起经历了永恒。两个人谁都没说一个字,都望着远处的山谷景色,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虽然两个人没有聊天,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却觉得他们相互分享了精神层面的东西。
惊喜不止这些。
比如,昨天下午,弗朗西斯在楼梯上遇到了佐伊。那个女孩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往她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弗朗西斯控制住自己,极力保持目视前方,什么都没说(太了不起了,她之前根本不擅长这种事。她的两任丈夫都说,世界上最差劲的侦探就是弗朗西斯。尽管那两个人性格不同,但显然他们都有资格立刻加入中央情报局)。回到房间之后,弗朗西斯发现自己手里的东西是里斯牌花生酱杯。她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除了佐伊,弗朗西斯和别人基本没有互动。拿破仑打喷嚏的时候,她不会再被吓到了。她发现托尼刺耳的咳嗽声逐渐减弱,后来就消失了。其实,她自己也基本上不咳嗽了。呼吸变得尤其顺畅。被纸划伤的地方已经痊愈。确实是“治愈之旅”。等弗朗西斯回到家,一定要给艾伦寄一张热情洋溢的感谢卡,大力称赞这个地方。
按照今天的安排,弗朗西斯午餐之后跟玛莎有个一对一辅导。她一辈子都没经历过任何形式的咨询辅导,不过有朋友试过。他们是相互辅导,基本上是双向的过程。弗朗西斯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感觉:自己坐着对别人讲出生活中的难题,但不用听别人倾诉,也不用给出优于自己收到的建议的建议。她通常都觉得,自己给出的建议比收到的更好。别人的问题都非常简单,一个人自己的问题一般都会更为微妙复杂。
然而,沉默、炎热和日常按摩结合在一起,营造出了一种隐退的平静感。玛莎要是开心的话,就随她“辅导”弗朗西斯吧。
弗朗西斯当天的午餐是素食咖喱。她已经不再注意每个人咀嚼食物的声音,逐渐从自己的食物中获得巨大的满足感——太意外了,因为她之前觉得自己已经从食物中找到了很多快乐!她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着咖喱,其中有一丝藏红花的味道,让她大吃一惊。藏红花总是这么神奇吗?弗朗西斯不知道答案,但觉得这是一种宗教体验。
午餐之后,尽管脑子里还在想着藏红花,弗朗西斯还是打开了标有“非请勿入”的牌子的那扇门,走上两层楼梯,到达静栖馆顶部的公主塔,敲了敲玛莎办公室的门。
“请进。”里面那个人的声音很干脆。
弗朗西斯走进去,感觉就像在寄宿学校时走进校长办公室一样。
玛莎正在写东西,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弗朗西斯坐下,等她先完成手头的事情。
通常,玛莎的举止会让弗朗西斯戒备,她还没有那么皈依禅道,所以没注意到自己其实有权利保持戒备。她是花钱来的客人,在约定的时间出现了,麻烦你意识到这一点,我不是你雇来打工的,谢谢。但弗朗西斯没有叹气,也没有清嗓子或忸怩不安,因为她基本上已经焕然一新了,肯定瘦了,昨天还连续做了两个踮脚俯卧撑。或许,很快她的身材就会和玛莎差不多了。
弗朗西斯心里忍不住笑起来。她打量着房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喜欢这样的办公室。要是她能有一间这样的办公室,那可能没有巧克力也能写出惊世大作来。房间四面都有大玻璃窗,玛莎能三百六十度观察随风**漾的绿色田野。从这里往下看,真像在看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
玛莎不用保持沉默。与此同时,“不得携带电子设备”的规则对她来说好像也不适用。玛莎似乎并不抗拒前沿科技。她的桌子上不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超大屏电脑显示器,而是两个。此外,她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所有客人都进行去数字化排毒的时候,她自己却在这里上网?弗朗西斯觉得右手抽了一下。她想象着自己抓着鼠标,盯着显示器屏幕点击新闻网页的样子。过去四天里都发生了什么?或许僵尸末日来了,或许明星夫妇分手了,反正弗朗西斯什么都不知道。
弗朗西斯的目光从诱人的电脑屏幕上移开,观察起玛莎桌子上另外几样物品。没有相框,没有私人物品。有几件弗朗西斯梦寐以求的漂亮古董。她伸手触摸了那把拆信刀。金色的把手上有复杂的图案……是大象?
“小心,”玛莎开口了,“那把拆信刀跟匕首差不多,很锋利。弗朗西斯,拿着它杀人绝对都没问题。”
弗朗西斯像小偷一样缩回手。
玛莎拿起拆信刀,把它从护套里取出来。“至少有两百年的历史了,”玛莎说着,把拇指按在刀尖的位置,“我们家祖传的。”
弗朗西斯轻哼了一声,对此很有兴趣的样子。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打破沉默。突然之间,她对此觉得有些恼火。
“我觉得现在不用进行神圣的静默了吧?”好长时间不说话,弗朗西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陌生。她一直表现很好!甚至在房间里独处的时候,都没跟自己说话。通常,她一个人的时候也特别爱说话,愿意和没有生命的物体进行友好的对话。“哦,胡萝卜皮,你藏哪儿了?”
“啊,你是那种喜欢遵守规则的人,对吧?”玛莎双手托住下巴,仔细打量起弗朗西斯来。她瞳孔里的那一抹绿真迷人啊。
“一般来说是这样。”弗朗西斯回答。
玛莎没有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