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玛莎
第三遍铃声响起的时候,静栖馆的馆长玛丽亚·德米特里琴科独自坐在最上层锁住的办公室里——除了税务局的人,大家都叫她玛莎。哪怕在建筑的顶层,她也能感觉到四周渐渐变得安静,仿佛走进了某个山洞或大教堂:有轻松释放的感觉。她低下头,看着白色橡木桌上自己最喜欢的指纹形状的树眼。
断食进行到第三天了,玛莎这几天只喝水,觉得断食能让感官更敏锐。办公室窗户敞开着,阵阵清新的乡土气息飘进屋里。玛莎闭上眼睛,回忆起刚来到这个国家时,空气中那种奇特而令人兴奋的味道:桉树味、刚修剪的青草味,还有汽油味。
怎么会想起这些呢?
完全是因为玛莎的前夫昨天发了一封邮件过来——多年以来的第一次。玛莎已经删除了邮件,但那个人的名字——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能渗透进她的意识。所以,此时微风中桉树的芬芳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到三十年前,想到那个三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已经非常模糊的自己。玛莎确实想起了乘坐飞机长途跋涉(莫斯科、德里、新加坡、墨尔本)之后第一天的点点滴滴:她和丈夫站在小货车车尾,看着对方,城市的灯光让他们震撼,完全忘记了自己就站在马路中央。两个人会窃窃私语,讨论朝他们微笑的陌生人。他们这种做法真奇怪!非常友好!然而,之后,他们回头看那些人时,陌生人脸上的微笑已经瞬间**然无存——这一点是玛莎首先发现的。微笑,消失;微笑,消失。俄罗斯人不会这样微笑。如果他们真的会笑,那都是发自内心的。那是玛莎第一次体会到“礼貌性微笑”。你可以有不同的解读,对礼貌性的感受见仁见智。玛莎的丈夫也会朝那些人笑笑,但玛莎没有。
该死!她现在没时间追忆往昔。还得照顾疗养中心呢!大家都仰仗着她。今天的方式还是第一次,疗养从静默开始,不过,玛莎心里知道,这样是对的。静默能让客人们更透彻。有些可能会害怕,有些会抗拒,有些会不小心或故意打破沉默。夫妻可能会在**私语,但这也无所谓。静默会为下一步奠定正确的基调。有些客人把这里当作夏令营。中年女性因能从每天晚上做饭中脱身而兴奋。所有人都在大声聊天。如果两个男人成了“哥们儿”,那一定守不住规矩。
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玛莎刚面向公众开放静栖馆的时候,她很惊讶地发现一份家庭装加肉比萨被送到后门的栏杆处。“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尖叫不仅把可怜的送餐员吓了个半死,也把客人吓得不轻。出了什么事?
玛莎已经掌握了客人们的小聪明。她现在会采取预防措施。静栖馆周围都安装了摄像头,定期监控。带进来的包都会被检查。这也都是为了他们好啊。
她侧坐在椅子上,抬起一条腿,额头抵住小腿骨。她认为,自己的身体像十岁男孩的身体,放松自在,她也喜欢这种想法,说自己只有十岁,因为某件事的十周年纪念日就要到了——心脏骤停事件。那是她死去之后重生的日子。
要不是那一天,她肯定还会在大公司任职,生活在高楼大厦之中,她仍会是全身臃肿、压力过大的那个人。作为跨国乳品生产商的全球运营总监,她致力于将澳大利亚最美味的奶酪推广到全世界!(现在,玛莎也不吃奶酪了。)玛莎还记得自己那间能看到悉尼歌剧院的办公室,也记得曾经完成任务后、制定好程序简化政策,还有让一屋子男人俯首称臣的愉悦感。那时,她的精神生活非常空虚,但在智力成果让人振奋。她尤其喜欢开发新产品,喜欢看到公司的整条产品线铺在会议室的桌子上:各种规格的样品,色彩鲜艳的包装,等等。奇怪,浏览西方国家非法购物目录时,她总能感到小时候的某种渴望得到了满足。
然而,公司生活带来的乐趣就像是礼貌性的微笑,其中并没有任何实质。她的思想、身体和灵魂就像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门,却从来没有充分交流过。她对之前工作的怀念和对前夫的喜欢一样,只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断在玛莎脑海中涌起的回忆不过就是计算机故障。她必须得集中精力。还有九个人等着她:这九个人现在还相互不认识,不过很快就会变得如亲人一般。
她的手指划过花名册:
弗朗西斯·韦尔蒂
杰茜卡·钱德勒
本·钱德勒
希瑟·马尔科尼
拿破仑·马尔科尼
佐伊·马尔科尼
托尼·霍格布恩
卡梅尔·施耐德
拉尔斯·李
这九个陌生人正在各自的房间安顿,了解这座建筑,略带紧张地阅读信息手册,喝着思慕雪,或许有的还在享受自己第一次水疗护理——全都在担心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