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然看见桌子下面落着一张写了字的格纸,就漫不经心地把它拾起来。上面写着:
献给M子……
接着就是洋一作的和歌。
慎太郎把那张格纸一扔,枕着双手,仰面躺在被褥上。一瞬间,有着一双明眸的美津的脸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的脑际……
七
慎太郎一觉醒来,二楼上窗户缝已经透亮,姐姐阿绢和贤造在小声谈着什么。他立即起来了。
窗外的房瓦上发出瀑布倾泻般的声音。在下大雨——慎太郎这么想着,马上把睡衣换下来。
正在解衣带的阿绢用略带讽刺的口吻对他说:“小慎,早上好。”
“早上好。妈怎么样?”
“折腾了一宿……”
“睡不着吗?”
“她自己说睡得不错,可是从旁边来看,其实连五分钟也没睡踏实。而且还说胡话——弄得我半夜里直害怕。”
慎太郎换好衣服站在楼梯口。从那里看得见厨房的一端,美津撩起和服下摆,用抹布揩抹着。——她听见他们说话,立即把下摆撂下来。他扶着黄铜扶手,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下楼去。
“胡话?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说:‘半打?半打不是六个吗?’”
“头脑有点不清楚吧。——现在呢?”
“现在户泽先生来了。”
“真早啊。”
等美津走开后,慎太郎才从从容容地下了楼梯。
五分钟后,他走到病房一看,户泽刚给母亲注射完强心剂。坐在枕边的护士正在护理母亲。就像父亲昨晚说的那样,绾着梳髻的母亲不断地在白色方枕上晃动着脑袋。
“慎太郎来啦。”
坐在户泽身旁的父亲对母亲大声说,然后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在户泽对面坐下来,和父亲正好相对。在那里,洋一两臂交抱,呆呆地望着母亲的脸。
“握握妈妈的手吧。”
慎太郎按照父亲的吩咐,两只手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渗出冷冰冰的黏汗,潮乎乎的,令人发怵。
母亲一看见他的脸,就用眼神向他打了个招呼,随即又望着户泽说:“大夫,已经不行了吧。手好像开始发麻了。”
“哪里,没事儿,再忍耐两三天就成了。”
户泽在洗手。
“很快就会舒服起来的。——哦,形形色色的东西可摆了不少呢。”
母亲枕边有个盘子,大神宫[12]和氏神[13]的护符,与柴又[14]的帝释天雕像并排放着,多得几乎放不下了。
母亲举目望着这个盘子,气喘吁吁地回答说:“昨晚……太……痛苦啦——不过今天早晨,肚子痛得没那么厉害了……”
父亲小声对护士说:“看来有些大舌头……”
“嘴里发黏吧。——请用这个给润点水。”
慎太郎从护士手里接过浸上水的笔,放在母亲的嘴唇上润了两三次。母亲用舌头咂着笔,吸吮那一点点水分。
“那么我还会来的,完全不必担心。”户泽收拾完皮包,朝着母亲大声说。
然后,他回头望着护士说:“那么在十点钟左右再注射剩下的药吧。”
护士只是嘴里应着,露出好像有些不服气的表情。
慎太郎同父亲把户泽送到病房外。旁边的房间里,今天早晨婶婶也独自失魂落魄地坐着。
他立即发觉问错了人,就笑起来,笑得那么愉快,以致令人产生反感。
“实在抱歉——我以为是令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