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谷村博士要来,他来得太迟了,所以我站在那里等他,可是……”
洋一这样回答着,有点气喘吁吁的。慎太郎想慰藉一下弟弟,可是这种心情一说出口,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平凡了。
“你等了很长时间吗?”
“可能等了十分钟吧。”
“刚才那儿好像还有个店员——喂,就在前面。”
车夫走过了五六步,兜了个圈儿,将车把撂在店前。这个装着厚玻璃门的店铺,慎太郎毕竟是感到怀念的啊。
四
一小时后,在店铺的二楼上,以谷村博士为中心,贤造、慎太郎、阿绢的丈夫这三人愁容满面地聚在一起。谷村博士给阿律诊断完了以后,为了听取诊断结果,他们把博士请到楼上来了。
体格魁梧的谷村博士呷了一口端给他的茶,粗大的手指摆弄了一会儿露在西服背心外面的金链子。他环视一下灯光照耀下的三个人的脸,说道:“你们请了那位经常给她看病的姓户泽的医生吗?”
“刚才让人给他打了电话。——他说立即就来,对吧?”贤造叮问似的回头望望慎太郎。
慎太郎仍穿着制服,拘谨地跪在跟博士面对面坐着的父亲身旁。
“嗯,说是马上就来。”
“那么等那一位来了再谈吧。——天气老不见晴啊。”谷村博士说着掏出了摩洛哥皮革的烟盒。
“看来今年梅雨期很长。”
“总之,最近天气和财界情况都不佳,不好办啊……”
阿绢的丈夫也从旁口齿流利地插了一句话。这位正好来探病的年轻的绸缎庄老板蓄着短胡,戴无框眼镜,他的穿着毋宁说像是律师或公司职员。慎太郎对他们这样的谈话感到很不耐烦,一个人固执地默不作声。
经常给他家的人瞧病的那位姓户泽的医生过一会儿就来了。他身穿黑色熟罗和服外褂,略有醉意。他同谷村博士是初次见面,殷勤地寒暄一番后,就以浓厚的东北口音向坐在斜对面的贤造问道:“诊断结果已经告诉您了吗?”
“没有,原想等您来到再谈的……”谷村博士的指间夹着一小截纸烟,代贤造回答说,“因为还有必要聆听您的见解……”
在博士的询问下,户泽相当详细地说明了阿律近一周来的病情。博士听到户泽的处方时,稀疏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慎太郎注意到这一点,心里直嘀咕。
可是交谈告一段落时,谷村博士安详地点了两三下头。
“是啊,明白了。当然是十二指肠溃疡。不过,从刚才的诊断来看,已经引起了腹膜炎。因为病人说下腹部像被顶上去那样痛……”
穿着斜纹哔叽裙裤的户泽,把两只粗壮的胳膊肘撑在腿上,歪了一下脑袋。
一时,人们都屏住气息似的默不作声。
“可是体温怎么好像比昨天低得多呢?……”过了一会儿,贤造才迟迟疑疑地反问道。
然而博士把纸烟扔掉,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那才糟糕呢。一方面体温一个劲儿下降,另一方面脉搏却反而增加——这就是这种病的特点。”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们年轻人也应该知道。”
阿绢的丈夫交抱着胳膊,时而捋捋胡子。慎太郎感到姐夫谈吐冷淡,像外人一样漠不关心。
“可是我诊断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腹膜炎的症候……”
户泽刚说到这里,谷村博士就作了职业性的娴于辞令的答复:“是啊,想必是在您诊断以后发生的。第一,病情好像还不怎么严重——不过,现在总归是患了腹膜炎,那是毫无疑问的。”
“那么,立即住院治疗怎么样?”慎太郎板着脸初次插口说。
这话似乎使博士感到意外,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瞅了一下慎太郎的脸。
“现在可不便移动。眼下只能尽量把腹部焐暖。如果疼痛还加剧,就请户泽先生给注射——今晚大概还会很痛的,患什么病都不舒服,这种痛尤其痛苦。”
谷村博士只讲到这里,接着就用忧郁的眼神看了看铺席,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取出背心兜里的怀表看了看,说:“那么我告辞啦。”
身穿西服的博士随即站了起来。
慎太郎同父亲、姐夫一起,对博士出诊表示感谢。可是他一直意识到自己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务请博士在两三天内再做一次诊断吧。”户泽致意后这样说,又低下了头。
“嗯,我倒是随时都可以来……”
这是博士讲的最后一句话。慎太郎远远地落在别人后面走下黑暗的楼梯,不得不深深感到万事皆休。
五
户泽和阿绢的丈夫回去以后,换上了和服的慎太郎同浅川的婶婶和洋一在吃饭间里围着长火盆而坐。从纸隔扇后面依然传来阿律的呻吟声。他们三人在灯光下无精打采地继续交谈,动辄就觉察出自己不约而同地在倾听那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