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个故事,毡帐里一片沉默,良久,才有人问:
“那么,喀喇库勒湖呢?”
老人沉吟良久,缓缓答道:“喀喇库勒湖嘛,它是那仙女的心。仙女虽然老了,但她对塔吉克人的一颗慈爱的心却永远那么年轻,像水一样,永不会老……”
也有人说,山上有一座墓,墓里埋葬着仁慈的圣者;还有人说,山上有一条美丽的闪着银光的河,河边有一对白色的骆驼;甚至有人说,山上有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城里的居民过着人世间没有的幸福生活。慕士塔格竟有如此美丽、哀婉而纷繁的传说。这传说使慕士塔格显得更加巍然,更加清澈和圣洁。
愈来愈靠近慕士塔格,我的心也愈来愈沉醉。抬头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冰雪一年又一年堆积时留下的纹路,那纹路与树纹一样清晰。可以看见雪岩冰崖,可以看见雪山在阳光照耀下升腾起的丝丝缕缕的水雾。
在喀喇库勒湖西岸可以看见千姿百态的冰川奇观。慕士塔格冰雪厚度50至70米,冰川覆盖面积达200多平方千米,平均厚度在300米左右,有些冰川一直俯冲到了海拔3900米的地方。由于这里地势很高,气流容易侵入,慕士塔格一年四季下雪,这些雪常年积累,在压力作用下,形成了巨大的冰盖,把整个山峰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这些冰川似乎伸手可及。第一次来到冰川下面时,它就勾起了我接近的欲望。我和两个朋友经过较为细致的准备,攀到了海拔6000米左右的地方。这里虽只是万丈冰川的“舌部”,但已气势恢宏。这些纵横于山壑间的冰川,像一条条无声的瀑布,流泻在300余平方千米的山体上。即使黄河壶口也没有如此的声威。
蓝天伸手可触,白云俯身可掬,喀喇库勒湖的湖水显得更为黛黑,羊群和毡帐星星点点,银链般的康西瓦河九曲十八弯,悠然自得地汇入盖孜河。南边的塔什库尔干河则闪着光,奔腾着,汇入叶尔羌河。四周耸立着难以计数的大小高低不等的冰峰,近处的高数十上百米,远处的高达几百米。一座座银雕玉琢,在阳光中闪着奇异的蓝光。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盛开的雪莲,一朵朵冰肌玉骨,蕊红如霞。在这叠银砌玉的冰雪世界里,你无法相信它是植物,只以为它是神异的精灵。
正值炎夏,冰川消融,大大小小的水流在冰缝间淙淙流淌。一尘不染的水,流注于透着莹莹蓝光的冰上,你无法想象这水是何等的纯洁。
一切都只能使你发出这样的感叹:啊!
最后这感叹总会变成叹息:唉!——这是你为自己的语言难以表达而惋惜和遗憾。这叹息在此时是感叹的最高形式。
我们顺着一条冰上的小河继续向上攀登,直到看见一大片如林似塔的冰峰。它们或如倚天长剑,寒光闪烁;或如银色城堡,晶莹富丽。低洼处有幽深的冰洞,可容纳六七十人,门口有冰柱为帘,洞内光线幽蓝,寒意萧萧,令人战栗;有些地方可见宽达数米的冰缝,深不见底,推下一块冰,很久才能听见响声;有些地方,外实内空,俯耳于冰上,可以听见十分美妙的潺潺流水声;而最为壮观的要算冰川末端的冰舌了,冰舌一般宽上百米,高十几米到几十米,消融的冰水顺冰舌舌尖往下流,遇冰后又凝结成冰柱,久而久之,成排的冰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晶莹透亮的冰帘,像一座水晶宫殿。还有腾空欲飞的冰龙,枝繁叶茂的冰树,巧夺天工的冰桥,以及冰屋、冰塔、冰亭……好像真有神灵在这里成年累月地修葺、建造着人间仙境——直到使这一切闪烁着神话般的瑰丽色彩。
我们在夕阳西沉时撤到了冰川末端。在一片冰林间支起帐篷,铺上皮大衣,放上睡袋,准备在这里过夜。
晚霞中的冰川更为瑰丽,所有的冰都流着橘红色的光。整个慕士塔格也像一柄点燃的火炬,给整个高原镀上了那种橘红。此时的慕士塔格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当一切峰峦都已暗淡,慕士塔格的顶峰却仍然燃烧着,这使其身姿更为鲜明孤峻。此时,你身体中的各种**都被调动起来了,但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敬畏和热爱。
明月升起来了。月光中的慕士塔格啊……冰雪的光与如水的月光交融,孕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光彩。这光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环——就是我们在佛教图画中看见的笼罩在佛祖头上的光环……
从睡袋里钻出来,面对着这从未见过的清明的、红尘中难得见到的光彩,我感到身体飘浮了起来。我体内一切红尘之物皆被这光透彻地洗涤净了,无须任何托举,我就能在空中自由地飞翔。
我惊奇地待在那光中。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但你无法相信自己不是在梦中。
我不知何时跪了下去,也不知何时泪流满面,最后,我哭出了声。我只有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大自然之美的惊叹和全身心的陶醉,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绘这一切。
虽然如此渴望化为一枚雪、一滴水,融入其中,但我连一丝梦也没有做,思想和心灵如此空明,如同化境。
那是我平生最为神圣的睡眠。
至今,每每想起,双眼还会潮湿,身体还会有一种飘然欲飞的感觉,我还会轻轻地呼唤一声:
“慕士塔格——”
然后默默吟唱那首古老的歌:
山丛中有同天堂一样的花园,
鲜花散放的芳香使人们迷恋;
泉水像蜜汁一样甘甜,
山石像宝石一样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