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千米小说网>平原城在哪里 > 平原上的白日梦(第1页)

平原上的白日梦(第1页)

平原上的白日梦

不管阴晴雨雪,立春这一天,我都会挑一本书,今年这一本是《麦作学》,泡一杯金银花茶,到东边的房间,面朝东,坐在椅子上,读上半天。东方太阳升起,是植物和动物苏醒的起点,又是浩瀚海洋的方向,总是让人期待的。面朝东的方向,能通过事物的变化看得到太阳正向北回归线方向飘移,东窗早晨的太阳愈由窗户的北部升起,气温总体向暖,阳台和飘窗里冬天太阳能照晒到的地方逐渐向南萎缩,有些地方在夏至到来以前再也照晒不到了。拿着书,虽说是读,但往往只是半读半想,有时候沉湎于冥想,有时候和自己脑袋里一个叫庄周的人对话,有时候做白日梦。

孟春的一天下午,我突然被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弄醒。我睁开眼,一时不知自己在何时、何处,因何而在此时、此处。我愣怔了一会,慢慢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在这个初春的下午,歪在窗边的躺椅上睡着了。但我现在突然醒来了,是被移动过来的阳光弄醒的。暖和的阳光照在我脸上和身上。我身上搭着一条玉色的毛毯,躺椅边的飘窗上反扣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里还有作为记号的折页,一杯茶静静地待在反扣着的图书边,茶杯里还能看见一束伸展开的青绿色的干刺蓟。

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在飘窗边睡着,又在刺眼的阳光里醒来的。难道是这连续一二十天的阴沉雨雪和天寒地冻,使我对摆脱阴冷冰雪的渴望达到峰值后,不可抗拒地产生了某种渴望的结果?我只记得下班时我穿着皮鞋走到街上,街边的人行道上到处都是脏污的冰雪。皮鞋很快就进了雪水,公交车站挤满了下班后着急赶回家的人,但街道车流拥堵,很久都没有一辆公交车能开过来。

于是我决定步行回家。做出了这个决定后,我就在冰雪泥渣的街道上走去。车在车道上拥堵不动。人在人行道上也拥挤难行。雪水和泥水弄湿了我的鞋和裤腿,鞋里面又滑又凉,冰碴子一定弄到鞋里面去了。街道的最前方是一片高大的楼群,几乎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灯光,但色彩和亮度各有不同,有的白亮,有的淡黄,有的粉红,有的橘红,有的亮度淡一些,有的很明丽。那里就是我的目的地。隆冬时节,人们无不渴望着那些温暖的灯光。

那片高大的楼群可能有成千上万幢楼,这种估计让我心安,因为有那么多亮灯的窗口,就说明有那么多人生活在那里,人的孤独感就好许多,就感觉有人能帮自己承受苦难,也有人能帮自己分享幸福。大厨房里灯光明亮,我仿佛能看见我妻子那无比熟悉的身影。表面上她正里里外外忙碌着,准备我和孩子的晚餐,但我知道,她内心只在倾听门铃声是否响起,如果门铃声突然响起,她会第一时间跑去开门,让孩子,或我,带着冷风和欢笑扑进门来。一个人可能有许多牵挂,但只有一种牵挂最永久、最上心,那就是亲人和骨肉的牵挂,除了骨肉和亲人的牵挂,其他的牵挂,或许都无关紧要,都可以舍弃。

我走得很累,可是家却总也走不到。灯光通明的楼群,像陡立的悬崖一样矗立在街道那头,但街道似乎无止境地向前延伸着,怎么走都走不完。我着急得几乎要哭起来了。不知怎么的,我坐在人行道边的花坛上了。我弓着腰,眼睛只能看见冰碴、雪泥的地面,以及不同的裤腿和鞋子。有黑色的皮鞋,有紫红的皮靴,有系鞋带的运动鞋,有手绘图的胶底鞋,有水靴,有米黄的皮棉鞋。这些各种各样的鞋,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有的走得急匆匆的,有的走得不急不躁。不过无一例外,这些鞋都泥泞不堪,看上去一片污染。

不过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走回自己的家。我从人们的腿缝里看到街边的一家茶店正在营业。我起身走进明丽温暖的茶店。起初我很拘束,我为我鞋上、腿上和身上的泥污不好意思。我在门里边靠墙的地方站了很久,可是人们都在喝茶、吃小零食、各自说话,系蜡染小围裙的女店员来来回回地忙着,没有人特别注意到我。

我小心翼翼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哦哦,我注意到那个系蓝花扎染头巾的女孩,她那么好看,动作那么柔和,皮肤细白。我知道她是谁。我熟悉她的。我的心安定下来了。我把头扭向窗外。街道上似乎正在亮起街灯,但没有一丁点车声和人声。当人们心里不嘈杂的时候,幸福就会降临到人们的身上,这大概就是吉祥止止的含义。

哦哦,是的,我完全安下心来了。我知道她,没错的,我知道她是谁。我对她熟悉到没法再熟悉的程度了。我看见楼群里所有的窗户都亮起了灯,这说明所有的人都已经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中,没有人还流落在冰天雪地和泥泞的街道上了。是她,没错的,没错的。她正是我的爱妻。她给我端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她把它放在我面前的小桌上,妩媚地对我笑笑,就转身忙她的去了。

我低头看那个杯底有小红花的平口杯。杯子里一棵蜷曲着的植物正慢慢地伸展开来,正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伸展开来。我相信所有的人都猜不到那棵伸展开来的植物是什么。或许你会猜它是茶叶,又会猜它是石斛,又会猜它是**,又会猜它是枸杞叶,又会猜它是金银花,又会猜它是柳芽,又会猜它是蒲公英,又会猜它是荷叶,又会猜它是橘柚花,又会猜它是银杏叶,又会猜它是水芹梗,又会猜它是荠菜梗,又会猜它是蕨,又会猜它是红芋梗。不过都不对。

我看着它在白底红花的平口小杯里慢慢地舒展开了。那样的鲜绿,那样的鲜嫩,甚至让我忘了窗外正是泥雪冰碴天气,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忘了我是因为坐不上车而步行的,也忘了我最初感觉街道无穷无尽,而我是个回不了家的人。突然,干刺蓟在热水里瞬间弹了开来,在清洁的开水里呈现出一棵完美的植物的形状。

好了好了。我的关子卖不下去了。好吧,它就是生长在春天田埂上的一棵刺蓟,虽然某个时刻它已经成为隆冬城市里一个关键性的精神抚慰。这会儿我已经坐在春天的田野上了。我说的就是这会儿。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透雨,小刺蓟正在疏松的土壤里伸出小小的芽头。不过这时候最好不要随便去摸它。它的小刺芽虽说刚钻出土壤,不过它也能把人细嫩的手指刺得猛然一缩。田埂上、水塘边、路边和地头,用眼光仔细搜索一番,都可以看见小刺蓟冒出的芽头了。

这时候,我不希望我的白日梦过早醒来。我要一直享受刺蓟带来的春意。虽然我知道我的白日梦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我只不过是假装仍在做着白日梦。

无论刮风下雨,惊蛰的这一天,我总会挑一本书,今年这一本是《河流学》,泡一杯水芹梗子茶,到东边的房间,面朝东偏南的方向,坐在椅子上,读上半天。东偏南的方向,是海洋暖湿气流吹来的方向,这是大陆季风区的特点,当东南风吹来时,亚洲大陆东部就变得温暖湿润了,万物都生长开了。虽说是读,但往往只是半读半想,有时候沉湎于冥想,有时候和自己脑袋里的一个人物对话,有时候做白日梦。直到窗外像是隔着一层层纱滤过来的鸟叫唤醒我。

我梦见仲春时我在荒原上的巨型高速公路立交桥附近,发现一大片荒地。那一大片荒地有一小部分在巨型立交桥附近,大部分延展到更远的原野上去了。荒地略微有些起伏。荒地上有几个或细长或椭圆的池塘。荒地的中心区域,有一个废弃的小村庄。小村庄的人都统一搬迁到附近乡镇去了,但他们原来居住的紧凑的屋舍都原样保存下来了。

下过春雨的日子,我穿着胶靴从荒地踏过。荒地里各种野草和野菜都长起来了。但这时的枯草地里还没有地皮出现。地皮就是那种黑色可食的菌类,春天和夏天,当气温高于二十摄氏度时,雨后的枯草地就会长出地皮。

我梦见我正按照我自己的思路打造这一片荒地。我把废弃的村庄都利用起来,按照村道和房屋原来的走向、朝向、高矮、形状,打造成一个独具特色的民宿群。村里原来的村民可以优先到这里工作,我给他们较高的薪酬。他们中年纪轻的做管理人员,年长的打扫卫生、修理草坪和绿化带。我安排管理部门为他们购买各种保险,这样他们就既能衣食无忧,也无后顾之忧,还有能力接济其他亲友。

我在荒地上开挖一些不规则的小河,把各个池塘串联起来。因此水体从巨型立交桥附近,忽圆忽扁,忽宽忽窄,忽东忽西,忽深忽浅,一直蜿蜒到很远的另一端,都串联在一起了。挖出来的土在水边堆成一些高低不同的土坡,土坡又被改造成绿草茵茵的草坪。微雨时打着伞,划着小舟,从立交桥下芦苇丛生的幽深处**出,从南到北,慢慢滑过雨雾迷蒙的原野,很有一种滋味。

水里和水边生长着许多水生植物,有菱角,有荷,有菖蒲,有香蒲,有芦苇,有再力花,有水竹,有鸢尾花,有铜钱草,有芦荻,有毛芋头。水里放养了许多泥鳅、黄鳝、草虾、鲫鱼、参条、鲤鱼和老鳖。多年以后,水里的鱼虾多得吃不完,住在民宿里的客人需要时,就可以到小河边随便捞几条,做成鲜香的美味。

我在靠近巨型立交桥的宽阔水塘边,种植了一大片野蔷薇。野蔷薇攀附在石墙上,每年它们从仲春开始怒放,一直怒放到初夏。野蔷薇花色繁多。有偏紫红的,有偏素白的,有偏粉红的,有偏深黄的,有偏浅蓝的,但还是以偏粉红的为多。当无数朵野蔷薇怒放时,它们偏淡的香气也会浓郁起来。各种蜂虫绕着花朵飞动,整个原野都弥漫着一股野蛮的香气。

我在靠近村庄的水边种了一架金银花,它们矗立在草地上,绵延了一两百米。也是从仲春开始,金银花就开放了。金银花的香气清甜。它们鼓苞成熟时,是青白色的,它们开放时,是银白色的,它们怒放时,就变成金黄色的了。金银花也有不同品种。一种叶片呈金脉的金银花,开花时节早;另一种叶脉青绿的,开花时节晚。不同品种的金银花接续开放,花期就能持续很久。

我在靠近小河拐弯的地方,种植了近百米长的一墙垂丝海棠。初夏时垂丝海棠进入盛花期,那近百米的一面墙,都红艳欲滴、娇香媚人。人们划着扁舟经过,虽然会停下来,但并不会有欣喜若狂的声音。扁舟在水里轻轻晃动,那是一只较大的鲤鱼摆尾引起的。除了原野本来的声音,人们都万分安静。花农走过草坪时听不到什么声音。原先住在这里的一个中年农民坐在柳树下吹柳枝笛,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一只小水牛走向妈妈,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世界似乎本来就这样安静。

不知为何,我的白日梦这时突然从农庄的画面跳开,接驳到另一个频道。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格言警句类的东西。它们似乎是这样的:如果你自来就要管理社会和一统人心,你最终会有正统相;你自来就是休闲人生,你最终会有休闲相;你自来就事事仰望上面,你最终会有奴才相;你自来就落魄自己,你最终会有江湖相;你自来就仰望思想,你最终会有深刻相。

这是另一个公众号,我对自己说。但我不想从我的荒原农庄里撤出。我的思维强扭着要回到垂丝海棠、金银花、野蔷薇和水鲜遍河的地方。但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回去的。那些本来无声的画面剧烈地嘈杂并波动起来。这是怎么搞的!我生气地想。不过渐渐地,画面的质量又高了。画面终于稳定下来了。可是画面却切换到了非洲平原上。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因为我看见几位年轻的高个子非洲男女,头上顶着巨大的物品,围巾被狂风吹向一边。我懵懂地坐在小船上,看着他们从遥远的稀疏草原上走过去。按照许多人的说法,我们曾经都是亲兄弟、亲姐妹。但我们现在是那么不同。

画面再一次切换到仲春的平原上。仲春的平原上下着细雨。烟雨蒙蒙的样子真好。可是除了我,又有谁知道时空已经移换了呢?我们不会再局限于平原的一隅,虽然我们只能生活在大地的某个地方。我们必须扎根在一个地方,而把另一些地方当成我们的逆旅。我的思绪再次混乱起来。格言警句类的东西似乎又出现了。我的思路不知又接驳了突然冒出来的哪一个公众号。好吧,只好这样了。就这样吧。

无论阴雨晴暖,清明这一天,我总会挑一本书,今年这一本是《稻作学》,泡一杯蒲公英茶,到东边的房间,面朝南偏东的方向,坐在椅子上,读上半天。现在太阳更向北回归线归来了,天气愈加温暖了,阳台和飘窗里冬天和初春太阳能照晒到的地方,有些在仲冬到来以前再也照晒不到了。虽说是读,但往往只是半读半想,有时候沉湎于冥想,有时候和自己脑袋里的一个古人对话,有时候做些白日梦。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