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你叫师哥,我不找你找谁?经理的位子,本该你坐,如果你在意这个,我让给你。”
“你要这么讲,咱俩就甭聊了。”他一着急,又开始嘴对嘴地朝我喷唾沫。“我虚长你二十岁,我跟你在意得着吗?我又不是陈其,心眼跟针鼻儿似的。真那样,不等葛清撵,我先就吊死在鸭炉,烤了自己,大家清静。”
他提陈其俩字,我的心也一哆嗦。
“这汤你喝了吧,四个字,原汁原味,你认不认?”
我拧着眉,使劲点头。
“认就行,就为这四个字,我每天让水台师傅,开膛后先洗三大池子,然后控水,排酸,然后我再洗,洗完再吊它。我花了多少心血,谁问过?”
我正要张嘴截他。
“我话还没讲完,采购上别的我全不管,单就是进活鸡,必须由我亲自来挑。因为我眼力在这儿呢,我上手一摸鸡毛,就知道它的皮层和肉质紧不紧。包括它肚子里面的油,够不够黄。”
“田艳什么脾气,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外面供货的一见是她验,都慌。有个心细的女人把门,他们也不好打点。刚进店我就看出来了,师哥在师父那儿,是个识大体的人。你总不能让师弟们,白白高看你吧。”
“屠经理,你在我这儿,就跟小青笋鸡一样,嫩着呢,少用这种话套我。进货里面的偷手大着呢,你慢慢悟。我只和你说,我的汤离不了老母鸡,可这阵子到我手里的,夹了多少土鸡,我告过谁的状没有,我不识大体?”
我见他这样说,便不再争下去了。
“说起不识大体,我哪敢跟你比,你为了识大体,什么事做不出?”他背冲着我,又去盯着那桶汤。“要讲尊师重道,我倒可以在你面前充一回大,欺师灭祖的事,我半件也干不出。”他存心拿葛清的事来扎我,气得我半天张不开嘴。
“我也不愿把事情做绝,师父的话我一定听,不然你把他请来,你看我从不从老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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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晶晶的雪片,从空中摇下来,像是撒盐絮。
我怕结冰,就趁着正点没到,拎起笤帚,在店门口扫了起来。百汇刚配完四色汤,从墩儿上下来,甩着手,看我。我叫他下回控干了,焐一焐再出来,冻成这样,落片杨树叶都能拉出口子。他将手朝袖筒里一缩:“哥,斜对过的道林把一楼小厅匀给区教委的考试中心了。老有学生报名,要不咱俩也上个电大,不就是张文凭么,考呗。”
我直起身,想歇歇腰,便把笤帚冲他一递说:“你扫。”他又说:“哥,考文凭不入你眼,考级的事总要上点心吧。”
“我只有你一个师弟,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怕他又来烦我,便给了句痛快话。
“我哪还担得起,上个月不是新招一批孩子吗,里面有个特有灵气的,分冷荤了,被师父看中,已经定了收徒,真见了,他还得喊我做师哥呢。”
“那天在会上,我怎么没看见?”
“这就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地方了,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他离我越扫越近。“分派考级这个事,你有谱了吗?我们这些资历浅的,刚熬够年头,选谁不选谁,倒还好说。可你别忘了,有个人,连三级都还不是。名额是死的,如果他要夹进来考,你怎么办?准吧,他个长期泡病假的,凭什么。不准吧,他是你师哥,师父都不惹他,你得罪他?都知道这件事难为人,难在什么地方,你想到了吗?”
百汇说着说着,在我面前伸出两根手指。
我呆着眼睛,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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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小邢裹着一件茄色的棉衣,噔噔地从楼里出来,打我和百汇的鼻子底下走了过去。
“嫂子,这么冷的天,干什么去?”
“多事。”她头也没回。
百汇一蒙,又转头看我。
“挑我没顾上的地方扫去。”我塞了把大扫帚把他打发到一边。
“你眼睛出气用的?”小邢回来,对着百汇身后又一通不是。“险些踩在我的脚面上,又蠢又笨,跟你师哥一个样子。”
“你去哪儿了?”我问她。
她半只脚本已迈进店门,听见又收了回来。
“打公用电话。”她一脸正经,话音却见小。
“你们科就有现成的,跑出去打哪门子公用电话?”
她见我还问,赶紧使个眼色。
“你还装,陈其带头顺店里的肉头,你不知道?他老婆验的活鸡不新鲜,冯炳阁都坐不住了,你也不知道?你这个总经理,当得好自在嘛。”她那两片嫣红色的薄嘴唇,在白蒙蒙的雪天中,利如霜刃。“这两口子真够可以的,听说前天发鸡蛋,那可是给意大利使馆特供的,每人一排。你二师哥倒好,头一个溜进院卸货,把所有鸡蛋抠出来,摊在地上,光拣最大的挑。最后他那一排,硬比别人重出四两,什么人这是。”
“你没事招他干什么!”
见我忽然严肃起来,百汇伸着耳朵听,半懂半不懂。
“放心,我什么也没说。你呢,什么也没听见。你继续当你的好人,恶心的事,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