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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第3页)

邢丽浙洗洗手,要下楼打饭,未想刚站起来,却见田艳又回来了,身后还多了一个小眼睛男的,鹰钩鼻,马脸,两眼如针如豆,在屋里张望一番,才滴溜溜地,盯上了她。

“同志,我就是陈其,田艳的爱人,您说这事怎么解决吧?”

邢丽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木木地看俩人走到她身前。田艳反而低下头,站到一边。

“真叫稀奇,我好像还没见过您呢。”她本还要说,人见不着,钱可一直没断过,但看出陈其绝非善类,想还是算了。她公事公办地,把田艳以前交的原始单据都找了出来。

陈其看东西时眼白外露,令她很不舒服。她想再认一认杨师傅的字迹,陈其却唰啦啦地把单子一一叠好。

“签字哪儿不对了?组织部的曲主任,他儿子在我爱人组里干活,他都说这是他老子的签名。”邢丽浙一听这话就虚,“让你报销,扯上别人儿子干什么。”

“这可就不好说了,谁不知道您是冷荤部的一把手,在盘子上抠个大公鸡,挖个爬虫出来,也不是难事。”她特意把脖子伸向墙那边的同事。“你们听说了吗,现在时兴拿卞萝卜刻图章用,借钱报销,百试百灵的。陈师傅您手艺这么好,我们不仔细些,眼睛会看花的。”

“该我的药钱,你们,该我的药钱。”陈其把单子一把抓进裤兜。“小丫挺的,你是含着刀片生出娘肚子的,我这就找杨越钧。我进店时落的病根,一累一急就流鼻血,谁管过我?”陈其用劲去掰她的胳膊,往屋外拽。“万唐居你们家开的买卖,钱怎么发要看你的脸色,没我在前线玩命,你们喝西北风去吧。我在店里说话不管用,闹到协会,区里还没人管么……”

若不是科里的组长和几位老会计,把这两口子拦出去,邢丽浙险些像生鱼片一样,被他撕开。她干站在座位上,心里咚咚的,好半天都没缓过神。

好半天后,她才呆怔地整了整衣服,仍想不通,杨越钧收个神经病做徒弟,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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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清眼里,他的手艺,就是命。别人眼里,买卖嘛,四个字——“随行就市”。你好捏鼓,他便软硬兼取,你有斤两,他便可丁可卯。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进退有据,尝尽甜头。所以换我挑鸭子时,一掐脖子,再摸背后,马上就知道了。我告诉鸭场经理,填鸭没下过蛋,肉嫩得跟小孩儿屁股蛋似的,可是柴鸭呢,一斤才几毛钱。你四十只填鸭里,能往里掺五分之一的柴鸭,拿走。再欺负我,就是花果山蹬来的,也别想再进这个院子。这人却不像前日那般张惶,只是点头,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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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是国庆节了。经过事的老师傅们,总借这个由头,讲起当年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大串联。他们说,那时南城很多刚分进厂的技工和学生,个个像虎目圆睁的小鸡子一样,闯进先农坛,里面堵得跟马蜂窝似的。干餐饮的,谁也别再想经营的事,几百万个学生串联,就是几百万张嘴在街上,你喊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吃什么。小馆子烙牛舌饼、火烧,大饭庄就捞米饭、蒸馒头。菜也炒不成了,大批量腌咸菜,然后像盖房时筛出的细沙子一样,密密丛丛地撂着。师傅们说,那几年,也就咸菜这东西不用放卫星,别说吃进嘴里,光是看上几眼,都要齁嗓子的。

今年是大年,运动不搞了,摊子却收不得,各家店照旧要给演练庆祝仪式的学生备好吃食。老人们又说,记得一九六六年,他们送过去好几大铁桶的白菜肉片。刚抬进临时搭建的席棚,数不清的手,像钉耙似的朝他们拢过来。所以这次店里通知,凡是名册内的人,等老谢一早开门,就要蹬着木板车,打条字,然后把蒸好的硬气馒头,拉到街口的六十三中。该校师生共计两千五百人,每人一顿饭按两个馒头算。齐书记已提前和校长打过招呼,让他们布置操场,配合发放工作。

当店里派出去的人,紧锣密鼓地赶向学校,在操场上铺好炕席,把五千个馒头,分批码在上面晾的时候,也在名册之上的葛清和我,却刚结束鸭房的日常扫除。仅一站地的远近,老头却反从后院出来,挂好锁,然后走到街边一个窄束的小饭铺里,把鸭架子搁下,再去公交车站等19路车。三节车厢,像手风琴一样,牵牵扯扯着,穿过一条种满榆树和银杏的棕黄色斜街。我和他,顺着墙根,溜了进去,站在无数热火朝天的屁股后面,看人家忙。

我瞧见人群中央,有个身体单薄的小师傅,站在课桌上,维持秩序。

葛清不会碰这些馒头的,他自己带了个马扎,一坐,把烟卷上,背朝着人,歇脚。

再有口令,再有纪律的青春,也还是青春,鲜活而飒爽,英气勃发。葛清怕见这个,别人不明白,我明白。

校长是文化人,只会捡好听的说:“你看这二两馒头就五分钱,一共得要多少粮票啊,国家真是不怕被咱们吃穷了。”一边的团支书接过话:“永远都是国家想着你,靠个人谁支使得了谁,不给学生们甩脸子,就是你积德了。”

面点的老师傅偷着讲,葛爷这根烟一抽,咱们一上午白干。

我用身子将老头挡住,便越发挪走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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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地形呈“井”字,像一口寿木,上面敷着灰土,还有新描的一道一道石膏线。

风乍起时,土渣会迎面扑来。

土渣飞进嘴里是一回事,落到馒头上,吃进嘴里,就是另一回事了。刚才还站在课桌上的小师傅,急忙忙钻进后方,翻找盖馒头用的屉布和铁夹子。

他从我面前错身时,被我一把揪住。

“你他妈的读电大,读电大,读到这里了。站那么老高,不怕摔死!”

“怎么会呢,底下有师傅帮我扶着脚。”百汇把笑脸堆出来。“哥你别急,是田艳拽我回来的,那我还有什么话好讲?”

等我松开手,他说:“一起过去呗。”见我不应声,他又问:“上次叫你多去主楼开会,也不知你去没去?”我快速摆手,催他赶快走。

见馒头发得差不离了,几位师傅把家伙什儿敛齐,躲到排球网侧面的假山池边,扯闲篇。有一位说,近来发现百叶鲜不鲜,也看这牛是不是清晨五点宰的。还说鸿宾楼里的炒百叶,不用火碱,而是用水来发,颜色偏黄。短时间触火问题不大,但超过三分钟,立马牙碜,所以这火候准不准特重要。另一位点头说,这清真菜是有意思,早年回民的大师计安春,做过一道汤菜,羊肝先顶刀切薄片,去烫,快捞出来。再用清鸡汤下锅,调好味,烧开,重新放羊肝。最后黄瓜切好搁碗里,用这个汤浇,千万别煮,这么一浇,黄瓜的脆、羊肝的面,加上汤的清淡,才周全。可惜老先生不做了,现在压根没人知道,这菜的扣儿在哪儿。

等周围慢慢消停下来,我挪到他们身边,蹭话听。见大家有要走的意思,我忍不住打了个招呼,说计师傅那道菜,其实是用小乳瓜。这是一道快火菜,看似简单,却对选料和火候的掌控极严,否则,乳瓜和羊肝的香味,出不来。有师傅问我,你就是跟杨越钧大徒弟叫板的那位吧?我笑着说,没叫板,什么时候叫过板?他们伸眼瞅了瞅,见葛清还嘬着烟,只是把身子转过来了,就说,跟着你葛师父好好学,好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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