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极清极浅的凉意里,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个画面,是去年冬天有一次和知真见面的时候:她穿着珍珠白的长款开司米大衣,大衣下面是一件紫罗兰色的丝绸衬衣,头发松松散散地夹着,恰到好处地落下几缕,没有戴任何配饰。她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脸上是她惯有的那种优雅的、气定神闲的表情。
楚格当时坐在副驾驶座,静静地看着知真的侧脸。知真其实长得非常美,但她自己总是假装不知道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在她看来人生到了现在这个阶段,美已经不是一项最显著的优势了。
而那个时刻,楚格不是被知真的美丽震动,而是她的手,看上去那么有力量,能完成所有想做的事情,能带自己去任何地方。
也许我也应该趁这个空档期去把驾照考了,等再挣到钱,说不定我也可以给自己买辆便宜的小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瞬间就被她牢牢地抓住了,楚格甚
至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迟钝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高考完的那年夏天桑田叫她一起去驾校报名,但她没有去,桑田便和其他朋友一起去了。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来,已经不能确切地记起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和她们一起去,也许是怕热怕晒,懒得出门,也许是她当时认为这件事并非迫在眉睫,非做不可,以后还会有许多的时间和机会,而她在那个时刻只想要一个散漫闲适的暑假。
到了夏天的末尾,桑田顺利地拿到了驾照,晒黑了几个度的她告诉楚格,她每天都涂好几遍防晒霜,可根本抵挡不了七八月的太阳。桑田说这话的时候有种毫不在乎的潇洒,不管怎么样,她坚持下来了。
而楚格做了什么——她依稀能够想起的是,整个暑假自己都窝在家里,先是贪婪地把《哈利·波特》的七本原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再一口气把八部电影看了一遍,之后又找了许多相关的资料,例如作家访问、电影花絮、幕后故事等来解馋。就像她在高考前计划的那样,她大方豪迈地给了自己一个完全沉浸在魔法世界的暑假,没被任何人任何事干扰。在她的心里,这才是那件迫在眉睫、不得不做的事。
隔着时间的长河回头审视,楚格很轻易地就看清了自己的愚蠢,或者换个稍微好听一点儿的词叫“晚熟”——考驾照和看《哈利·波特》根本就不冲突,只要合理安排时间,两件事
完全可以同步进行,可她下意识地就舍弃了其中一个。
在后来的岁月里,她反复印证着这一点:很多时候,面对不同的选项,她总是不知道应该选择那个更实用的、对自己更有利的。
或许是因为高考后的那个夏天没能跟上桑田的节奏,错了一拍的楚格索性就按照自己的调子一路奏了下去。她们上大学时恰逢移动互联网蓬勃发展,时代的洪流冲垮了原先的生活架构,各种应用功能从线上社交一路延伸至线下的衣食住行,渗透了人类活动的方方面面。无论身在何处,点点手机屏幕就能叫到各种价位的车,驾照似乎也不再是个人出行的必需品。楚格想,就像桑田,虽然那么早就拿了驾照,但实际上也没开过几次车。
后来她又认识了尼克,每次出去玩尼克都会开他那辆二手的小越野,直到现在,来往最多的人不是知真就是苏迟,他们都不需要她开车,俞楚格似乎永远都可以安然地坐在副驾驶上。他们所有人的体贴和慷慨都在某种程度上纵容了她,也麻痹了她,在这些关照中,她从来没觉察到开车是一项个人的必备技能,自然而然地将考驾照的计划推迟一点儿,再一点儿。
如果有哪个时刻最应该要完成这个计划,无疑应该是十八岁的夏天,其次便是现在了。
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步骤其实也很简单。
楚格花了一两天时间做了些功课,对比了几家驾校的口碑和评价之后,选定了其中一家。在她住处附近就有报名点,经过短暂的咨询,又结合目前的经济状况,她报了价位最适合自己的那档。
驾校在距离较远的郊区,每天有三趟免费班车接送,早晨出发的时间分别是五点半、六点半和七点半。楚格很清楚,要是连七点半的那趟都没赶上就意味着这一天废了,不用去了,她不可能花额外的钱打车过去。后来事实证明她多虑了,从练车的第一天开始她乘坐的就是五点半那趟,一直到取得驾照,她没有错过一次班车。
或许是因为有了具体的目标,楚格的精神状态改善了许多,顺应着振作起来。她迅速地通过了科目一的考试,然后在春天的尾声进入了练车的流程。
她报的那班是三人同车,每个学员真正能摸到方向盘的时间很有限,加上车辆排队,大多数时候她们都只是坐在闷热的车上苦等。她从闲聊中得知,VIP班是一人一车,有专门的休息室,还有午餐供应,但最让人羡慕的是可以预约指定教练,不过这一切优待都包含在那个让她望而生畏的价格里。
楚格她们的教练是个嗓门很大的中年男人,每天心情都不太好,跟她们讲话也总是透着不耐烦,态度和语气都硬邦邦
的。同车的另外两个学员都比楚格年纪小,学生模样,脸上时刻流露出忐忑和紧张的神情,压力很大——不像是来自学车,更像来自教练。
相比之下,楚格显得镇定许多,倒也不是说她心理素质更好,纯粹是因为她又切回到了以前应对客户的那套处事风格。
鉴于自己前几个月的经历,坐在车上刷课时总比躺在**刷手机更有价值不是吗?内心深处她甚至有点儿同情教练,这份工作的枯燥、乏味和无聊对人的耐性是极大的考验。新学员一批一批来,而教学内容始终是一样的,重复着相同的指令,应付着不同的笨蛋——没有哪份工是容易的,设身处地地想想,楚格便原谅了教练的坏脾气。
科目二的考试很快到来,同批的三个学员都顺利通过,这让教练那天的脸色看上去和善了许多,这时楚格才突然醒悟,学员的通过率直接和他的业绩挂钩。想到科目三要过阵子才考,楚格决定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去看看晓茨。
然而,再给她一万次机会她也想不到,这次和晓茨见面竟然会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