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看见一个一丈多长的鬼,像根枯树枝一样瘦,用条长绳把十几个小鬼系着拖走了。又见一大胖鬼,头大如瓮,在路边跪倒。他写诗道:
侨如之骨可专车,平仲或许狗门过。
一体孱弱一痴肥,一体昂藏一短挫。
一朝邂逅幻绝伦,俯仰云泥人两个。
君手攫得蠕蠕俦,为君祈颂为君贺。
系颈以诅可怜生,置之笼中恐掀簸。
君不闻,黍民做腊其味鲜,餐入腹中寿千年。
见两个小鬼戴着假面在跳外国舞,把大鬼吓得不轻,他就写诗道:
猓然而人冠,傀儡而人衣,
摇摇如学者,亦复知威仪。
形态非不似,其如心跡漓
况此假面目,戴之将胡为?
噫嘻,见子之面见子心。面不可见,心则莫寻。
又见到雌雄两个色鬼,亲密拥抱缠绵,爱得分不开。一个鬼撑伞相送,一个鬼提着灯笼来迎接。他写了两首诗道:
色心浓到此时难,鬼手馨真彻骨寒。
媱室从容偕老否,鬼雄来与报平安。
衣香人影太缠绵,地下新开色界天。
一树棠梨花下月,低徊犹唱想夫怜。
见一无常鬼拿着雨伞缓缓而行,腰间挂着布袋,袋内装着许多干儿子小鬼,累累赘赘就像装了一袋跳蚤虱子。一个皮肤像干枯的树皮、头戴红缨帽、留着八字胡的鬼在前开道,应该是个公差,拖着杖棒很安闲地慢慢地走。他写诗道:
似此形骸亦唾余,出君跨下漫揶揄。
许多夹袋香名姓,一样提携到宦途。
又见一强鬼在路上欢天喜地弯腰把见到的好大一块银子拾了去。他又写诗道:
八卦炉中铸横财,财神威力到泉台。
不知续命符抛后,还卖痴獃还买獃?
又见到两个酒鬼,一个手拿破伞笼头,一个手提酒罐买酒,两人互相搂抱,在凄风苦雨中行走。他写诗道:
色槁形枯入冥途,游魂为变尚提壶。
任随若辈沉沉醉,不向东风问鹧鸪。
像这样的咏鬼诗还有很多很多,这里选录了其中最传诵人口的几首。给诗稿取名《黎丘杂咏》,人们读后都为这些诗的仙气和文采赞叹不已。绛州生因此十分得意。过了不久,绛州生双眼突然变成了碧绿色,目光凄惨,一闪一闪的,能看到任何阴暗之处。
绛州生的隔壁住着一位生性凶顽奸刁的秀才,十分妒忌绛州生的才能,曾当众扬言说:“我隔壁那小子因为有点小才便骄傲自负,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去鬼域,舍弃了朋友却偏要和鬼为伍,还看不起乡里尊长,魂灵儿偏偏跟随鬼婆娘,我看是个白日见鬼的家伙。不如我们想个办法来吓吓他,试试他的真假。”于是此人就趁着一个漆黑的深夜,剪纸糊了一顶八寸长的高帽,又把破毡剪下制成丧服,制成后像件毛边的重孝服装。又把头发散披在肩,脸上涂了厚厚的白粉和口红,偷偷地朝绛州生的房间走去。这时绛州生正在窗前挑灯独坐,手中握笔在寻诗觅句。此人便悄悄走到绛州生的房前,只见窗外团团围着低头朝里张望的人,有的头上长着尖尖的角,有的头发一晃一晃,有的口中生出两只獠牙,有的牛头马面,多得数不清。此人被吓得大叫道:“鬼,鬼!”顿时瘫倒在地。绛州生听到叫声,赶忙跑出门来,但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邻居的秀才装成鬼的样子躺在地上,也大叫说:“鬼,鬼!”也被吓得倒在地上。家里人蜂拥而至,只见这两人面色青紫,都快要断气了。邻居赶紧把那秀才抬了回去,请医生抢救了一夜,之后才渐渐苏醒过来。那绛州生被扶进房后,却突然发起病了,无论怎么请医吃药一点效果也不起。家里人派人前往河间县老头那儿请求帮助救治,老头说:“绛州生以前所看见的都是鬼身人形,所以相处时间长了也都习以为常,并无什么祸害。而那邻居秀人却是人身鬼形来吓他,所以怎么会不被他吓破胆呢?你快快回去吧,我听了这事都觉得害怕,恐怕今夜也要睡不安稳了。”
这天晚上,老头进房掸掸席子准备睡觉,这时听见门外有从鼻中发出嗤嗤嗤的笑声,偷偷一瞧,只见一个鬼有两个头,从头颈起剖面为两,每个头上都有口眼耳鼻舌五官。又一个鬼有九个头,是环绕着肩并生的。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自发出嬉笑怒骂的不同声音,有的在闭目沉思,有的在仰头旁观,有的在暗处,有的在明处。又有一无头鬼,颈口冒出火光像玻璃球,在随风跳舞。又有个鬼有身体也有头,只是没有五官,也没有四肢,无棱无角,圆滚滚的就像只井上的辘轳。老头感到十分怪异,关上门长叹一声,说:“你们这些东西也是人假扮的吗?真是日有所闻,夜有所见,我还从来没有碰上过这种事呢。”于是他弃家上了太行山,到死也没敢再回到家乡。绛州生之后也带了粮食出门寻师,踪迹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