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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驯服（第1页）

正月十六，晨雾未散。山谷像被一层薄纱轻轻裹住，远处的山脊在乳白色中若隐若现，仿佛天地初开时的模样。周景明照例五点出门，脚步比往日更沉稳了些。昨夜元宵宴上喝了半杯自酿的沙棘酒，暖意仍在胸口徘徊，像是有人在他心口点了一盏灯。

他走过引水渠时，发现昨日暴雨冲刷过的护坡边缘多出一道细小裂痕，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他蹲下身，用铅笔尖轻轻探入缝隙，又侧耳贴地听了片刻??水流声平稳，结构尚固。但他在旁边插了根红色标记桩，并在笔记本上记下：“西三段需加固，优先使用生态石笼。”

“爷爷！”巴合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无人机再次升空，“我们今天要拍‘裂痕与修补’专题片，老师说，伤疤也是身体的一部分。”

周景明抬头望着那小小的飞行器，在晨光中如一只灵巧的燕子盘旋而过。他点点头：“拍吧。可别只拍补丁，也得拍为什么要补。”

孩子认真记下，遥控器微调，镜头缓缓拉近那道裂缝，随后转向不远处正在搬运石料的青年志愿队。画面里，那个曾想带走图纸的技工正弯腰扛起一筐碎石，肩头渗出汗迹，脸上却带着笑。

回到宿舍前，他顺道去了趟医院。陈嫂今日出院，家人来接她回家。她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那只破旧饭盒，眼神清明而柔和。

“我信写好了。”她轻声说，“托阿依夏帮我寄出去。”

周景明接过信封，上面写着“致赵德海之子”，字迹工整，墨色沉静。他知道，这封信会比任何荣誉都更重。

“谢谢你当年守住了规矩。”他说，“也谢谢你现在愿意低头认错。”

陈嫂摇头：“不是低头，是挺直了才敢说对不起。”

他笑了，扶着轮椅将她送到门口，目送那家人慢慢走远。阳光洒在他们背上，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把一段沉重的历史终于走成了温暖的归途。

上午九点，文化礼堂召开“记忆盒子”项目复盘会。李卫东汇报数据：春节期间平台总访问量突破十五万人次，用户覆盖全国二十八个省份，甚至有海外华人组织请求授权翻译成英文版用于社区教育。

“最让我们意外的是留言区的变化。”阿依努尔指着投影屏幕，“起初大家还在问‘你们是不是太理想主义’，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有人说起父亲下岗后靠摆摊养活全家，有人说自己曾在企业造假账，看到赵德海的事哭了整晚。”

屏幕上滚动播放精选留言：

>“原来承认错误也可以是一种力量。”

>“我以为只有成功才值得记录，你们让我知道，迷路和回头同样珍贵。”

>“我在深圳打工十年，从来没觉得哪里是我的家。可看了你们的升旗仪式，我想哭。”

周景明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前口袋里的那封匿名忏悔信。他知道，这些话不是冲着哈巴河来的，而是冲着所有被遗忘、被压抑、被误解的灵魂而来。

会议最后决定：将“记忆盒子”升级为开放式档案库，允许外部团体上传经审核的真实集体记忆文本，形成“普通人史诗联盟”。首批合作单位包括云南杨素芬合作社、内蒙古牧民共治联盟、浙江渔民自治协会等六个基层组织。

“我们不输出模式。”周景明在总结时说，“我们只提供勇气样本。”

午后，阳光斜照蜂场。试验田边的“金脉粮”标识牌旁，悄然立起一块新木牌，刻着一行字：“本项目技术顾问：赵德海（1987年提案）”。

农业组组长解释：“查老档案才发现，是他最早提出用尾矿土混合有机肥改良土壤的设想。虽然当时条件不够失败了，但我们今年用上了他的思路。”

周景明站在木牌前良久，风吹动鬓角白发，像是一场迟到了三十多年的致敬。

傍晚，孙子带来一个消息：“德国‘悔过与回归’基金首笔资金已到账，对方特别注明：这笔钱不属于任何人，只能用于资助那些因一时迷失而失去位置的人。”

他还带来一段视频??德国工厂车间里，一群工人围坐一圈，正在讨论是否接纳一名曾泄露核心技术的前同事重返岗位。主持人引用了周景明的话：“制度若无宽恕之力，便只是铁笼。”全场沉默后响起掌声。

周景明看完，只说了一句：“他们也开始学着做人了。”

十七日清晨，天气骤变。一场倒春寒袭来，夜间气温降至零下八度，蜂箱外重新结冰，部分幼虫面临冻损风险。应急小组立即启动保温预案，电力组紧急调配电热膜，青年志愿者连夜值守，每隔两小时巡查一次温度。

周景明披衣赶到蜂场时，看见十几个年轻人蜷缩在临时帐篷里，裹着军大衣轮流监控数据。炉火微弱，但他们的眼神明亮。

“你们怎么不回去睡？”

“怕蜂群出事。”领头的女孩搓着手，“这些蜜蜂可是咱们的‘金色战士’，不能让它们冷着。”

他心头一热，转身走进仓库，翻出自己珍藏的一床老棉被??那是1984年建社时发的第一批物资，边角已经磨破，棉花也板结了，但他一直舍不得扔。

“盖上。”他递给值班员，“人要是倒下了，谁来护蜂？”

那一夜，山谷静得出奇。风刮过山梁，发出低沉呜咽，像是大地在回忆过往的艰难岁月。凌晨三点，气温回升，警报解除。所有人相视一笑，有人哼起跑调的《我的祖国》，歌声飘进蜂箱，惊起几只早醒的工蜂，在灯光下盘旋飞舞，宛如星辰坠落人间。

十八日，春阳再现。冰雪彻底退去，泥土松软如酥，草芽疯长，溪流欢腾。孩子们在河滩捡石头，寻找“春天宝石”；老人们搬出藤椅，围坐晒太阳，聊起年轻时挖矿的趣事；食堂推出“忆苦思甜餐”：野菜窝头配蜂蜜水，限量供应，供不应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