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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狗豆子（第2页）

他招了招手。

陈志远走上台，手中捧着一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斑驳的铁牌，上面刻着“1984?第一班”。

“这是当年三十人筹备组的值班牌。”周景明声音低沉，“那一年，我们每人轮流值夜，守着半间草棚、一口铁锅、一台借来的破碎机。没有工资，没有保险，甚至连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但我们相信一件事：只要肯干，就能活出个人样。”

他将铁牌轻轻放入新厂房的地基槽中，覆盖上混凝土。

“让它埋在这里。”他说，“让每一吨矿石经过的地方，都知道它踩着什么样的肩膀。”

掌声如雷。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谷愈发繁荣。学校扩建了实验室，孩子们开始学习编程与遥感技术；卫生所配备了血液透析机，牧民骑马几十公里赶来就诊；就连附近的乡镇也开始效仿哈巴河模式，组建养殖合作社、药材加工厂。

然而，变化之中，也有不变。

每周一早晨八点，升旗仪式照常举行。无论风雪酷暑，无人缺席。国旗升起那一刻，所有机器暂停运转，汽笛长鸣三声，致敬过往，也唤醒当下。

2003年夏，非典疫情蔓延全国。哈巴河虽地处偏远，但仍迅速启动应急预案。全员测温、分区隔离、物资储备、远程办公……整整四十二天封闭管理，无一例感染。更令人敬佩的是，他们主动向乌鲁木齐定点医院捐赠十万元防疫资金，并连夜改装五台空气过滤装置送往疫区。

一位记者在报道中写道：“在这个被黄金点亮的山谷里，人们守护的不只是财富，更是良知。”

同年秋，国家启动“天然林保护工程”，严禁在生态敏感区进行露天开采。哈巴河主动申报退出两处小型矿点，损失年收益近三十万元。有人不解，周景明却说：“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我们挖金子是为了活得更好，不是把大地挖死。”

这句话后来被刻在矿区入口的石碑上，成为所有新人入社的第一课。

2005年，岳青山逝世五周年纪念日。合作社举行简单而庄重的追思会。周景明站在纪念碑前，读完一封未曾寄出的信：

“老岳，你走的时候说‘值了’。可我觉得还不够。我们要做的，不只是活着，还要让更多人活得有尊严。所以，我把你的名字加进了基金章程??‘岳青山安全生产奖’每年评选一次，奖励那些在隐患排查、事故预防中做出贡献的普通工人。他们不像你那样倒在岗位上，但他们每一天都在延续你的信念。”

风拂过湖面，吹起他花白的鬓角。

远处，新一代的技术员正调试无人机巡检系统。银白色的飞行器缓缓升空，越过群山，拍摄下整片矿区的全貌。图像实时传回控制中心，屏幕上，绿色植被与蓝色厂房交织，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

2010年后，全球金价剧烈波动。许多私营矿企裁员、停产、倒闭。哈巴河却稳如磐石。凭借多年积累的风险储备金和技术优势，他们逆势扩张，建成西北地区首个黄金精炼提纯中心。产品远销中东、东南亚，商标“HABAHE”逐渐崭露国际舞台。

更重要的是，他们始终坚持“利润归集体”原则。即便企业法人化多年，分红机制从未改变：基础工资+绩效奖金+年终红利，三者比例透明公开。任何人不得擅自截留或挪用公共资金。

2016年冬，一场大雪封山四十天。外界交通中断，通讯时断时续。但矿区内部秩序井然。供暖正常，食堂每日供应三餐热饭，图书馆开放自习室供学生复习考试。孩子们在活动中心排练新年晚会节目，工人们自发组织扫雪队，保障应急通道畅通。

一名被困的外地记者感慨：“这里不像企业，倒像个共同体??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也知道该为谁负责。”

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哈巴河第一时间封锁对外通道，实行网格化管理。同时，他们利用自有医疗资源，为周边三个村庄提供核酸检测服务，并免费发放中药预防汤剂。

那年清明，由于防疫要求，集体祭扫取消。但清晨六点，仍有零星身影出现在纪念碑前。他们戴着口罩，放下鲜花，默默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监控画面中，周景明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站在碑前许久，最后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那是1984年的原始会议记录。翻开一页，上面写着：“今天我们立誓：永不独占，永不背叛，永不放弃任何一个兄弟。”

他轻轻抚过那一排模糊的手印，喃喃道：“你们看到了吗？我们都熬过来了。”

2023年秋，孙子大学毕业，回到哈巴河担任环保工程师。他主导建设了矿区首个尾矿库生态修复项目，种植耐寒植物固土净水，引入微生物降解残留重金属。三年后，原本寸草不生的废渣堆上，竟开出了野菊花。

“爷爷，你看，荒地也能开花。”年轻人笑着说。

周景明蹲下身，摘下一朵小小的黄花，夹进那本老笔记本里。

“是啊。”他轻声说，“只要根还在，春天总会回来。”

又一个清明节。天空澄澈，阳光洒满山谷。新一批青年工人站在纪念碑前，准备朗读《宪法》第六十条。领读者是个十九岁的哈萨克族女孩，名叫阿依努尔，父亲曾是首批社员之一，三年前因病去世。

她声音清亮，一字一句，如同泉水流淌：

“国家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坚持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

风掠过她的发梢，吹动胸前那枚铜质徽章。“1984?我们的矿”七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周景明站在人群最后，静静听着。他不再讲话，也不再指挥。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长成了树，不需要再扶。

夕阳西下，群山静默。地下的脉动依旧清晰，如同心跳，从未停歇。

他知道，这条路还会很长。会有新的挑战，新的诱惑，新的牺牲。但他也相信，只要还有人愿意守护那束光，1984年的春天，就永远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