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刘二人自是笑应,又说起几人从前在太子府时烹茶刺绣的旧事,言语间尽是怀念。元嘉亦是含笑,不时打趣几句,殿内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这一聚便直到夕阳西斜,众人用罢晚膳,方才在宫人的拥簇下纵情归去。
送走刘婵与倪娉柔,又挥退左右侍立的宫人,元嘉独自临窗而坐,遥遥望着蓬莱殿的方向,眼中笑意渐褪,只余下无动于衷的淡漠。
次日午后,紫宸殿内。
燕景祁倚在软榻上翻看闲书,元嘉坐在他对面,躲懒般在案几上铺了几层宣纸,又临摹起男人的笔迹来。殿内一片静谧,只听得见书页翻动与毫笔不时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
未几,申时安悄无声息地踏进殿内,躬身朝元嘉一行礼,又走到燕景祁身边,附耳声音极低地说了句什么。
元嘉虽垂眸看着手下的宣纸,余光却敏锐地瞥见燕景祁的脸色骤然变差,嘴角向下抿成一条不甚愉悦的弧线,连带着周遭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不必听内容,单看男人这个反应,元嘉便已心里有数,只怕是蓬莱殿那边又一次寻了由头,拒绝了燕景祁的传召。
耳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男人手里的书册被重重掼在榻上,唇角扯出一抹冷冽的弧度,“……呵,她的架子倒愈发大了。”
元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朝申时安一抬下巴,前者立刻会意地退下。
“三郎忘记太医的叮嘱了么,”元嘉搁下笔,眼含关切地望向燕景祁,“不可急,不可气,否则您的风眩症又该加重了。”
“好,好得很!”
燕景祁却没有理会元嘉的劝说,事实上,自打上次在宣政殿被气得发作了一场后,男人的脾气便暴躁了许多,“这是真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当免罪金牌了,如今连朕都请不动了!”
元嘉又劝道:“三郎息怒,许是薛美人的身子确实不适……”
“不适?”
燕景祁面露讥讽,“朕看她就是心思不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如此,真当朕由着她纵着她,永远都不会处置她么!”
见燕景祁似乎真动了怒,元嘉方才起身,又快步走到男人身边坐下,伸手抚上前者紧绷的背脊,语调亦放缓了不少——
“三郎息怒,就为这么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不论如何,还请看在温穆太子妃的份上,宽宥了她这位妹妹吧。”
元嘉叹息一声,言辞愈发恳切,“温穆太子妃何等慈悲的心肠,若知道她这位妹妹因有妊不适惹了三郎厌弃,九泉之下怕也难安哪。三郎不为别的,就当是……全了温穆太子妃的一点遗念,饶过她这一回吧,可好?”
如此又是好一阵,男人的怒火才在元嘉的再三劝说中稍有缓和,但眉宇间仍凝着一股郁气。他重重靠回背枕,抬手拧了拧眉心,像是被勾起了不痛快的回忆一般,语气中带着未散尽的不悦,“宽宥?朕便是待他们太宽宥了!才敢一个个都——”
话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元嘉却听出了燕景祁的未尽之意——男人分明是想起之前发生在宣政殿上的事情了。
元嘉正想劝慰两句,便见男人带着不快又一次开口,“你当年有妊时,可曾似她这般?便是神妃这个做姊姊的,也从未在那几个月自觉比别人高出一等。她倒好,也不知薛家都教了些什么!”
元嘉眼皮一跳,抚在燕景祁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果然,薛神妃也曾有过身孕,却不知因何缘故,最后不足为外人所知悉。
但她的失态也只在一瞬间,随即便恢复如常,仿佛不曾听见那惊雷般的一句话,只就着男人的话继续劝说,“那如何能一样,我怀上阿昱那会儿,京中还发着时疫呢,自然不能同一而论。”
“……到底是不一样的。”
燕景祁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
元嘉眸光微烁,又未免男人觉出自己在不经意间说了什么话,果断不着痕迹地转了话头,“三郎还是多关心些自己的身子吧,就不要为这些琐事劳神了……蓬莱殿那边,明日一早我便选个妥当人过去问问,再不济我也亲自去上一趟。终究是后宫事,女人之间总归好说话些,也能问得更周全些,省得其他人办事不清,又惹来您烦心。”
燕景祁瞥了元嘉一眼,态度模棱两可,“若她放了你的宫女进去,那不就是一心要避开我?若真是这样,你今日的劝可就全白费了。”
“三郎。”
元嘉眉心微蹙,仍是坚持。
“明日有朝会,你既要代我听政,还要批阅呈上来的奏章,怕是不得空。”燕景祁抬手按了按额角,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就让你身边的那个逢春去,待你下朝,我与你一同听她回禀。”
“三郎思虑周全,我这就去安排。”
元嘉笑着应下,心里却在盘算着薛玉女这一连串反常举动下的意味。男人如今的耐心显然已濒临耗尽,也不知她还想继续“病”多久,又要到何时才肯“见好就收”。
再这样下去,怕就要适得其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