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我只记得她与我是同期进宫,却早忘记这人名姓了……”
徐妈妈面露回忆之色,“她说,我当年给过她一个手炉,让她不至在冬夜里被冻死——我倒是不记得了,又说这是救命的恩情,一定要报。却不想我后来离宫归家……找了许久,又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我留在了季家,也才有了今日的因果。”
事实上,徐妈妈并非季府奴仆,而是季母少时的玩伴,早年间选入宫中为女官,且一度做到了尚仪局司赞。后因父母许了婚事,便在年纪到后离宫归家。只可惜青年丧夫,父母离世后又与兄嫂不睦,遂在季母相邀下长居季府,平日里与季母养花吃茶,也教一教小娘子们规矩。
“妈妈这是种善因结善果。否则,今日这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呢。”
元嘉不免感叹。
徐妈妈笑了笑,倒没有再说话。
反是季母,蹙着眉打量了元嘉片刻,犹豫着开口:“……元娘,你又是如何解决的?崔贵说,阿淳是被一位中官给送回来的。”
元嘉欲言又止:“……是、太子殿下。”
季母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季连与季元泓也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元娘,你细说说。”
元嘉答了声是,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犹豫了下,只捡着紧要的说了几句,而后又补充道:“爹娘放心,太子殿下并未怪罪,还给阿懿赐了东西呢。”
季连的脸色却并未好转多少,只问道:“是崔贵拿回来的那些?”
元嘉点头:“木剑是皇后殿下所赐,六博棋则是太子殿下给阿懿的,只说两个孩子与五皇子年纪相仿,这才赏了些小孩的玩意儿……”
顿了顿,又道:“皇后殿下似乎对淳弟颇感兴趣,想着哪日把人带进宫里给她瞧瞧呢……”
“这是知道了,在故意点你?”
季元泓脸色稍沉。
元嘉摇摇头,“我只遇上了太子,没见着别的人。便是太子将此事告诉了皇后,她在席上时也该是不知道的……大抵是听说淳弟与五皇子的性子颇像,这才玩笑提了一句罢。”
季元泓抿嘴不言,季连也还在沉默,倒是季母安慰似的拍了拍元嘉手背,笑着开口:“物尽其用。贵人既敢赐,咱们便也受得起。”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季连看着发妻,难得生了几分犹豫,“我是怕太子见了元娘,又无由来地与皇后赏赐了家中这两个……”
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也是再明显不过的。
“爹爹毋须担心,”元嘉宽慰道,“便是太子见了女儿又如何?皇后邀宴,天家择媳,最看重体统规矩的地方,女儿却因一己私事离席,还厚颜去求太子的施援。如此逾矩,太子不见怪已是万幸,又怎会再对女儿有好印象……这种关乎国本的大事,哪是能凭一次偶遇便草率决定的!”
本是为了打消季连的顾虑才说的这些话,可说着说着,元嘉自己倒先气恼起来……白日里的心惊胆战在此刻俱化作了无名孽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一股气被生生憋在胸口,吐不出,散不去,只害得自己难受。
季母更是责怪般瞪了季连一眼,“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要你在这里危言耸听!有心思的人家尚且镇定自若呢,你倒好,明明是见惯了死生场面的大将军,这会儿反倒失了稳重了,说出去都叫人好笑……太子妃竟是这样好选的?”
没了惯称的主君,语气也算不少好,任谁都看得出来,季母这是生气了。知女莫若母,季母如何看不出元嘉的消沉与憋闷,心疼女儿的同时,便也忍不住迁怒起来。
“夫人,夫人!”
季连立时讨饶,“为夫错了,为夫错了……”
场面一时生变。
季连唯恐季母是真的生气,一迭声地跟人解释,倒把一双儿女抛在了脑后,也管不得什么选太子妃了。
季元泓无奈地摇摇头,领着元嘉起身告退。
两人并肩出了幽篁院,一路无言。天已经黑了,季府里外都点上了灯,烛芒映在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拖得颀长。
元嘉被季元泓送回了居胥阁,转身欲走之际,却听耳畔传来一声——
“勿怕,不会的。”
那是兄长对妹妹不安内心的回应。
元嘉突然便如释重负了,脸上扬起一抹浅笑,整个人也松快不少。
“知道啦!”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