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不答,只蹙着眉头追问道。
季元淳本就心虚,再一听元嘉堪称严肃的话,当即点头如捣蒜,“记住了记住了,回去我就给懿姊道歉。阿姊,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
季元淳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脸却开始涨红起来。
“有一次,阿姊在马车里生了气,朝你掷了手串,还记得是因为什么吗?”
季元淳怔住了。
“不要因为觉得是自家人,就可以毫不顾忌地胡乱说话。便是无心之言,多了也是会伤情份的。”
元嘉眷恋地看着季元淳的脸,神色却有些无奈,“阿姊如今住在宫里,想见家里人一面本就不似从前容易。因你是晋王伴读,我见你的次数才略多些。母亲倒是能因命妇的身份偶有进宫,可嫂嫂、阿懿,我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的,更别说父亲和哥哥他们了……淳弟,我见着你高兴,家里人知道你见了我也高兴,因为这代表着我们彼此都过得平安稳定。可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可炫耀的事情啊……”
元嘉本不想说得这样直白,可她想起季元淳方才的话,又觉得是时候了。
果然,季元淳沉默地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也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好在他很快又恢复了过来,再抬头时还是惯常的表情,“阿姊,我记住了。”
方才嘟囔不清时,季元淳也说过‘记住了’这三个字,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了,话里更多了几分郑重。
元嘉终于眉宇尽舒,她带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抬手做了个向外挥的动作,那是催促季元淳离开的意思,“既如此,就快些出宫吧,接上阿懿一起回家!”
季元淳重重嗯了一声,方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外走去。元嘉目送着前者的背影远去,半晌才收回视线。
不多时,果有兴庆宫的姑姑过来回话,只说燕景知要陪着娄太后用过晚膳再离开,便不过来了。
元嘉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逢春跟着便将人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去,迟了一会儿才重新进殿。
“女君,”逢春复又近身,“钱宝林过来请安了。”
元嘉端杯欲饮的动作一顿,“……她这次又送了什么过来?”
无怪元嘉发问,实则是这位钱宝林做事太不讲究。她本是与娄、薛二人一批入的宫,相貌、出身自不算差。可偏有珠玉在侧,她在一群人中便算不得出挑了。入宫至今,虽不算淡了恩宠,可到底不多受重视。
前些日子,这位钱宝林也不知在哪里受了何人指点,竟开始频繁往来各处宫室,或借故闲话,或送礼示好。同批的薛、娄二人,被她拜访过;薛贵太妃与娄太后处,她也求见过;刘婵、倪娉柔那里,也去过不止一次。若不是卫妙音还需静养修身,怕也难躲钱宝林的造访……元嘉身为中宫之主,自然也避不开,甚至、还要比其他人接触得更加密繁。
“说是给咱们大皇子制了件小衣,今日是特意送过来的。”
逢春眉头不展,颇有些为难。
元嘉轻笑一声,‘啪嗒’一下搁了杯盏,“是才过来,还是早就过来了?”
逢春的神色更加难看,“奴婢问过守门的内侍,他们说钱宝林早就到了,只是一听说您还在与晋王说话,便无论如何也不许其他人通传,也不肯进侧殿坐候,就独个儿站在宫门的匾额下头干等着,直到奴婢送兴庆宫的姑姑出门时才瞧见人……”
“那便是不少人都瞧见了?”
元嘉勉强抬了抬眼皮,语气已有些不快起来。
“……咱们小郎君、晋王,和兴庆宫的那位姑姑,当是都瞧见了。”逢春有些迟疑,“至于其他人,奴婢不清楚……倒是钱宝林特意解释了一句,说是怕您宫务繁忙,不敢随意打扰,这才阻了人通传……还说、请您勿要怪罪守门的那几个小内侍,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便有责罚,也只管罚她一人。”
“话说的倒好听,就是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元嘉有些躁烦地合上眼睛,“有些心思,但却是些蠢心思……怪道素娥那样的好性子,见了两次后也开始找各种理由避开了。”
“你说,她到底是真懵懂,只想找个能帮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的人呢?还是假无辜,想给自己立好名声,而做出各种事头明褒暗贬别人呢?”
也不等逢春答话,元嘉又道:“她如今在侧殿候着?”
“是,总不好叫宝林继续在外头站着,奴婢便将人带去侧殿了。”
“行吧,人我就不见了。”
元嘉重新端起杯盏,轻轻拂去面上的浮沫,“你去找徐妈妈一起,收下小衣后把人打发走……若问起我,便说我正哄着大皇子睡觉呢,脱不开身。”
“……是。”
逢春又等了会儿,看元嘉还有无其他吩咐。
少顷,果听前者又道──
“宫里不缺裁衣的绣娘,皇子公主们的衣物也不必贵人们亲自动手。”
元嘉啜饮了口茶水,语气平淡,“让红玉去趟六尚局,问问她们派的什么人在钱宝林身边当差,竟这样由着主子乱来……还是说,她们短了皇子公主们的吃穿,叫钱宝林发觉了,这才做了替人裁衣的事情。”
能在宫里做长久事的女官,都是再玲珑不过的心肠,有些话便不必说的太明,彼此间心里有数便好……只是,一番敲打却是免不了的。
“是,奴婢记下了。”
逢春屈膝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