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对这“江南大侠”的伪善面目早已洞若观火,只不过,现在还没到收网的时候,他并不急于点破。他的目光淡然地落在江别鹤身上,既没有立刻接受这番“道歉”,也没有断然拒绝,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些许玩味的沉默,迎接江别鹤的表演。
这种沉默反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江别鹤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半晌,楚曦的唇角才终于微微上挑,勾勒出一抹浅淡笑意,语气温和依旧:“原来是‘江南大侠’到了,久闻大名,未曾得见,今日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名不虚传”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语调平缓,听在江别鹤耳中,却无端让他心头一跳。而在知情人如小鱼儿听来,这简直是最辛辣不过的讽刺。
江别鹤到底是老江湖,面上丝毫不显异样,反而趁热打铁,热情邀请道:“公子谬赞,江某愧不敢当。此地杂乱,绝非待客之所。公子若不嫌弃,还请务必移驾寒舍,让江某略备薄酒,聊表对公子一路照料犬子的感激之情,二则,是为今日这桩荒唐误会,郑重向公子赔罪。”
他目光一转,又看向躲在楚曦身后的小鱼儿,笑容依旧和煦:“这位江小鱼少侠既是公子的朋友,自然也请一同前往,让江某一尽地主之谊。”
话语周到,情理兼备,几乎堵死了所有拒绝的余地。
楚曦终于缓缓站起身。
他这一起身,仿佛有无形的气场随之扩散,原本还残留着些许肃杀之气的酒楼,瞬间被一种更强大、更深不可测的氛围所取代。
不过,他并未发表什么高谈阔论,只是对小鱼儿淡淡说道:“小鱼儿,看来我们有地方落脚了。”
小鱼儿眼睛一亮,立刻笑嘻嘻地应和:“好啊好啊!有江大侠这样热情好客的主人,总比待在船上,或者在这破酒楼里担惊受怕强多了!”
江别鹤见楚曦终于起身,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笑容愈发真挚热络,侧身虚引道:“楚公子、小鱼儿少侠,请。”
说完,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垂头丧气的萧子春等人,安抚道:“萧兄,诸位,今日之事,江某稍后再与几位分说。你们……也请回府,好生调息吧。”
萧子春等人哪里还有脸面再待下去?闻言如蒙大赦,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各自拾起兵刃,灰溜溜地互相搀扶着,领着那批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垂头丧气地快步下楼而去。酒楼内霎时只剩下楚曦、小鱼儿、江玉郎以及江别鹤四人,再无其他。
小鱼儿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扯着江玉郎的胳膊,用力将他从楚曦身后拖了出来:“江兄,愣着做什么?你爹来接咱们啦!还不快走?这鬼地方,小爷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他嘴上说得欢快,暗中却加了十二分力气,捏得江玉郎臂骨生疼,却又不敢在父亲面前发作,只能强忍着痛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应道:“是……是……小鱼儿兄说的是。”
江别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对小鱼儿露出赞许的笑容:“小鱼儿少侠真是快人快语,豪气干云。而这位楚公子,风姿绝世,依江某看,比起当年的‘玉郎’江枫,只怕也是不遑多让啊。”
楚曦故意问道:“江大侠识得‘玉郎’江枫?”
江别鹤闻言,竟是脸不红心不跳,似乎完全不在意当年之事,只是语气中还要装得带上几分敬重与惋惜:“‘玉郎’是燕南天燕大侠的结义兄弟,当年名动天下,是位丰神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江某虽无缘深交,但也算有些旧情,因此为犬子起名玉郎……以纪念他。”
楚曦闻言,眼中那抹玩味之色更深了几分:“哦?以‘玉郎’为名,只为纪念故人?江大侠倒是情深义重。”
江别鹤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厚长者的模样,点头道:“楚公子见笑了,往事已矣,徒留追思罢了。”
小鱼儿在一旁听得差点笑出声来,连忙用咳嗽掩饰。
好个追思!好个情深义重!
这老狐狸脸皮之厚,当真天下少有!
江别鹤继续在前引路,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寒舍离此不远,三位请随我来。”
等到了江别鹤家中,小鱼儿才发现,这“寒舍”可真够“寒”的。
几间瓦房,一方小院,院中植着几竿翠竹,不仅陈设简朴,有些地方更是刻意到显得有些寒酸了,与“江南大侠”偌大的名头委实不太相称。他忍不住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地道:“江大侠家中当真清雅脱俗!君子之风,令人敬佩!”
楚曦立于他身侧,目光迅速扫过庭院中每一处看似寻常的角落,闻言,也顺着小鱼儿的话头说道:“人有所缺,必有所求。能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如此寡淡之人,其心中所图,想必……远非常人所能企及。”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随口一句感慨,却不忘斜眼偷觑江别鹤的反应。可江别鹤只是呵呵一笑,姿态依旧从容:“楚公子说笑了,江某平生所求,不过是江湖安宁,朋友安然罢了。陋室虽简,能得二位少年英侠驻足,亦是蓬荜生辉。”——
作者有话说:玉面神判的名字是萧子春,但他的儿子叫花惜香,而且玉面神判第一次在原著出场,没有提到真名,是后面补的,疑似作者写着写着忘记了这回事(不排除随母姓等原因但书里没有提及)
第133章移花劫(十六)你若不是真圣贤,就是……
几人随着江别鹤步入厅中,楚曦只觉江别鹤这“寒舍”,实在是“寒”得有些刻意了。就连正厅之中,也寻不到什么像样的摆设,有些家具甚至旧得都脱了漆,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朽气味。
不过,厅中打理得还算干净,似乎是有意在简陋中维持一丝体面。偌大的宅子之中,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负责处理杂务,就连泡茶端茶这点小事,竟也是由江别鹤亲自动手。
楚曦心中暗忖,此人倒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为了博一个“大侠”的清名,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份心机与耐力,确实不容小觑。
江玉郎自离开酒楼之后,便一直死死低着头,默默跟在江别鹤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虽然还同小鱼儿锁在一起,但这般模样,与之前在席上那嚣张倨傲、将小鱼儿视作下人的态度可谓天壤之别。
待几人都落座用茶之后,江别鹤仿佛才注意到江玉郎与小鱼儿的窘境,目光落在束缚住两人手腕的“情锁”之上,眉头微蹙,关切地道:“这……唉,真是委屈江少侠了。好在江某也认识几位手艺精绝的开锁匠人,明日便将他们请来,一一试过,定要将这锁打开。”
说完,他略一沉吟,又补充道:“若是不成,江某也会试着寻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来,将这锁具彻底斫开。只是……此举颇费时日,还请江少侠海涵,耐心等上一阵,必有回音。”
小鱼儿笑道:“能解开这‘情锁’,那是最好不过了!只盼江大侠找来的匠人真有本事,找来的宝剑也足够锋利,可千万别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少侠放心,江某定当竭尽全力。”江别鹤全然不理会他话中的讥刺之意,从容地转向楚曦,客客气气地说道,“楚公子风姿绝世,气度不凡,江某一见,便不由心生仰慕。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就在寒舍小住几日,让江某一尽地主之谊,也好有机会多多请教。”
楚曦知道江别鹤定然没安好心,自己若是留下,不仅不利于窥探江别鹤的阴谋布置,还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境。不如暂且借故离开,届时敌明我暗,才好从中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