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站定了身形,目光冷冷地扫过两人,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让他们走?你想让他们走到哪里去?”
怜星迎着邀月那几乎能将人冻毙的目光,平静地说道:“他们本就是要做生死之斗的,在哪里不一样?何必非要在那只肮脏老鼠的地盘上?难道……难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在怀疑我会背叛你吗?”
“背叛?”邀月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积年的猜忌与怨恨,“你对我,也不见得就比别人忠心多少。自从那个贱奴将他从我身边偷走的那天起,这世上……我便不再相信任何人!”
楚曦自然知道,邀月所说的“贱奴”就是小鱼儿的母亲、她曾经的贴身侍女花月奴,而“他”,自然就是邀月已经永远求而不得的江枫了。
自从花月奴带着江枫逃出移花宫并结为连理之后,邀月就对所有人都充满了猜忌和怨恨。哪怕是在她身边侍奉多年的弟子,胆敢惹她不快,或者莫名令她想起这件事,她也是说杀就杀,绝没有半点犹豫。
她现在满心只想着尽快看到小鱼儿与楚曦兄弟相残的人伦惨剧,至于其他的……和她说再多,也只是徒劳。
楚曦缓缓抬起右手,用指腹拭去嘴角的一丝血迹,动作依旧从容。他悄无声息地向怜星递过一个意味着安抚与劝阻的眼神,示意她不必再为自己争辩,尤其不可惹得邀月不快,以免她突然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来。
谁知怜星今日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退缩,她那只残疾的左手依旧牢牢拢在袖子里,但头却已经高高仰了起来,直视着邀月冰冷的眼睛:“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记着那一次!你总以为……总以为我要和你争他!”
“难道不是吗?”邀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寒意骤然又深了几分,“你也爱他!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过的,不是吗?”
“是!我是爱他!”怜星仿佛被这句话彻底击穿了心防,积郁多年的情绪奔涌而出,“但我并没有想要得到他!更没有……没有要和你抢他!我这一生……从小到大,何曾与你争夺过任何东西?”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悠远而哀伤,声音也更加颤抖了:“自从你为了那颗树上唯一熟透的桃子,将我从树上推下去,让我变成了残废开始,我就不敢,也不能再和你争夺任何东西了!这件事……姐姐,你还记得吗?”
邀月的目光死死钉在怜星脸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同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起从周遭剜离出来。怜星也毫不回避她的目光,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良久,良久。
邀月周身那凌厉如剑的气势,竟缓缓地、一丝一丝地收敛了下去。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还有几分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黯然:“忘了这些事吧……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得到他。”
这几乎已经是邀月身上所能表现出的、最接近“软化”和“让步”的姿态了。
怜星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默然无语。
楚曦知道再耽搁下去也是无益,反而可能会让铁心兰的处境更加危险。当下适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语气恭谨而沉稳:“大师父息怒。此事全怪弟子耽搁太久,未能早日了结,以致……横生枝节,竟要劳烦二位师父亲临险地。”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小鱼儿,此刻也笑嘻嘻地插了进来,试图用言语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凝重氛围:“就是就是!我们这不正打算去那老耗子洞里逛逛嘛!不过我说……两位宫主就不必一起去了吧?嘿嘿,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不怕老鼠的女人呢!”
楚曦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怒邀月,让她为了维持那高傲的姿态而负气离开。但小鱼儿不知道的是,现在的邀月,为了完成那个“计划”,已经什么都不顾了,更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种拙劣的激将法。
果然,邀月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小鱼儿,那双仿佛凝结了千年寒冰的眸子,依旧牢牢锁定在楚曦和怜星身上。方才那短暂的、近乎软化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浓重的压迫感。
好在……她没有继续发难,只是冷冷地说道:“走吧。”
小鱼儿见邀月丝毫不为所动,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怜星和楚曦稍稍落在后面,她悄悄拉了拉楚曦的衣袖,眼中满是关切:“曦儿,刚才……疼不疼?”
楚曦确实被邀月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双耳嗡鸣,眼前发黑。所幸他如今内力已极为深厚,加之刚刚吸收了魏白衣、阴九幽和白开心三人的功力,体内真气充盈,在受击的瞬间反震出来,卸去了大半力道,才未受太重的伤。
他轻轻摇头,语气温柔:“二师父请放心,弟子没事。”
他微微顿了一顿,目光投向幽深的林莽深处,又压低声音说道:“既来之,则安之。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怜星知道他向来是个沉稳懂事的孩子,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中稍安,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前方草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紧接着……是小鱼儿的一声怪叫!
只见一只又肥又大的灰毛老鼠猛地自灌木中窜出,惊慌失措地掠过他的脚面,随即一溜烟地钻入旁边的乱草深处,消失不见了。更为可怖的是,四周的草丛竟如同波浪般起伏不定,窸窣之声此起彼伏,显然有数量众多的老鼠……正在其间仓皇奔逃。
“奇怪……”小鱼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听说魏无牙最爱吃老鼠肉,可以说是顿顿不离。他门下那些小耗子知道他的喜好,也把这些大耗子当宝贝疙瘩一样养着。现在这是怎么了?竟任由它们跑了出来,还这么到处乱窜?”
楚曦眸光微凝,沉声道:“魏无牙熟知鼠群的习性,若不是他的巢穴中出了什么极大的变故,是绝不会让这些老鼠跑出来的。我们不如就循着它们逃来的方向去找找,或许就能找到魏无牙所住洞穴的入口。”
话音未落,一阵更为密集、更为慌乱的窸窣声便从他们左前方的密林深处潮水般涌来。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几只,怕是有成百上千只灰黑色的影子,如同溃堤的洪流,疯狂地掠过枯枝败叶,朝着与他们前进方向相反的位置亡命奔逃。
鼠群所过之处,草叶倒伏,留下一条条蜿蜒杂乱的痕迹,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与鼠类特有的骚臭气息。
“乖乖,这阵仗!也太大了吧!”小鱼儿夸张地跳开一步,避让着脚边窜过的鼠群,脸上那惯常的嬉笑也收敛了几分,“老耗子洞里的耗子精们是集体炸窝了?瞧这慌不择路的劲儿,怕不是洞里来了只专吃耗子的大猫王?”
楚曦颔首道:“想必不错,只是……此人虽是魏无牙的敌人,但也未必与我们同路。究竟如何,我们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此时虽只是午后,但山风不知何时变得急促起来,天色也莫名阴沉了不少。浓重的黑云低低地压着山峦,让这本就荒僻的深林更添了几分阴森诡谲之气。
四人循着鼠群逃窜的痕迹疾行,便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那洞口怪石嶙峋,藤蔓缠绕,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洞口旁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上,竟赫然吊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灰衣,身形瘦小,随着山风不住地轻轻晃动,脖颈被粗糙的藤蔓勒得变了形,显然早已气绝。
小鱼儿忍不住一挑眉,奇道:“真是奇了怪了,这真是魏无牙的老鼠窝?怎么竟然有人在他家大门口上吊?难道……真是什么耗子洞的做派,大门不出二不进,就先挂个吊死鬼迎客?魏无牙这老耗子,花样倒是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