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下一秒,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摇了。
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绫因为紧捂嘴巴而露出的颈间——那里,挂着她从未离身的双头蛇银锁护身符。
银锁在火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冷光。
绫看到他握在刀柄上的右手,指关节猛地收紧,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
然而紧接着,那紧绷的指节又极其突兀地松开了,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这电光火石间的挣扎与变化,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
他猛地将木板重重合上!
“这边没人!”他朝着外面嘶声吼道,声音冷硬得像冻土里的石头,不带一丝情感。
脚步声迅速远去,伴随着对其他部下的呼喝:“去东厢!仔细搜!”
地窖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绫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割得喉咙生疼。
她活下来了。
但清原家……那承载着她所有温暖与光明的世界,已在今夜这场狂暴的血樱乱雪中,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地窖里,死寂重新统治了一切。然而,这死寂之下,是更深的恐怖。
绫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那是地狱的气息,正透过木板的缝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入这最后的避难所。
最初的丝绸早已被彻底污染、覆盖。
她甚至能分辨出其中混杂的、属于不同人的血腥气:阿菊温热的铁锈味,母亲那声呼喊后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还有更多陌生而混乱的死亡气息。
绫蜷缩着,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那方忠藏塞给她的唐金平纹手帕紧紧捂在口鼻上。
手帕上沾染了她咬破嘴唇流下的血,此刻又混合了滚烫的泪水。
丝质的帕子吸饱了咸腥的液体,沉甸甸地贴在脸上,成了隔绝可怖气味、也压抑呜咽的唯一屏障。
忠藏的血……是否也在这片混乱的气息之中?这个念头让她胃部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与冰冷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地窖外狂暴的喧嚣渐渐平息。
脚步声变得稀疏、杂乱,间或夹杂着翻箱倒柜的哐当声和胜利者粗鄙的调笑。
火把的光影不再疯狂地掠过缝隙,只有零星几点摇曳的光晕,映照在木板边缘,如同鬼火。
绫的心跳在死寂中敲打着耳膜。
活下来了……但这念头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更深沉的、冰冷的绝望。
父亲、母亲、忠藏、阿菊……那些鲜活温暖的面孔,都被这无边的黑暗和血腥吞噬了。
清原家,她生于斯长于斯的锦绣家园,已然化为修罗屠场。而她,像一粒被遗弃在冰窟中的尘埃,未来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地窖的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蛇,顺着她的赤脚、她的脊背,贪婪地钻入她的四肢百骸,试图将她的血液、她的意识一同冻结。
怀中的暖炉、棋局的静谧、白梅的清香……都成了遥远得如同前世的幻梦。
只有掌心手帕上湿冷的血泪,和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死亡气息,是此刻唯一的、残酷的真实。
活下去……忠藏的遗言在她脑海中轰鸣。
可在这片被血浸透、被火焚毁的废墟之上,一个孤女,又能如何活下去?
这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更深地压入黑暗的深渊。
她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手帕,仿佛那是连接着逝去世界的最后一丝羁绊,在无边的寒冷与绝望中,等待着未知的、或许更加残酷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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