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屋最深处的“月见之间”,沉水香的青霭如凝固的云雾,在昏昧烛光下低徊流转,无声地沉淀于华贵的梁柱与屏风之间。
空气粘稠得如同陈年的琥珀,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唯有屏风外偶尔逸入的、裹着蜜糖的娇笑与商人圆滑世故的应酬声,证明着浮华的时间仍在流动。
那道厚重的紫檀木屏风,绘着意境苍茫的潇湘山水,烟云缭绕,峰峦隐现,如同横亘于两个世界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屏风之外,是花魁朝雾与几位关东显贵的浮世周旋。金杯玉盏的轻碰,暗藏机锋的谈笑,市侩的议价裹着风雅的糖衣。
其中一位年长的锦袍商人,正用抑扬顿挫的语调高谈着关东生丝的市价波动,言语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精明。
屏风之内,新造“绫姬”如同最完美的影子,敛息跪坐在冰冷坚硬的榻榻米上。
淡青小纹和服裹着她初显窈窕的身形,发髻一丝不苟,姿态恭顺得如同名窑烧制的薄胎瓷偶,只待主人召唤,便献上无懈可击的茶汤。
外间的声浪混杂,绫低垂的眼睫下,心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一个低沉、略带磁性的男声,如同投入深潭的古磬余音,虽极少开口,只在关键处简短地应和一两声,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轻易穿透了屏风的阻隔,敲打在她敏感的神经末梢。
这声音……
绫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掠过水面。一种模糊却顽固的熟悉感,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因久跪而微酸的脊背,膝盖抵着冰冷的地板,用细微的痛楚驱散心头那点异样的涟漪。
她的目光,谨慎地投向屏风那道狭窄的缝隙。视野受限,只窥见客人们华贵的衣袍下摆,以及搁在身侧的随身物件。
奉茶的时辰到了。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思绪,端起早已备好的黑漆茶盘,上面是刚点好的、氤氲着热气的薄茶。
她低眉敛目,迈着朝雾用戒尺和冰水打磨出的、轻盈无声的小碎步,如一片云般绕出屏风,跪行至每位客人面前。
姿态无可挑剔,动作行云流水,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精巧人形。
当她奉茶至末席那位声音熟悉的客人时,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他身侧。
一柄合拢的折扇,随意地置于他手边的榻榻米上。
紫檀木的扇骨,在室内昏黄暧昧的光线下,流淌着沉稳内敛、近乎幽暗的光泽。
即使合拢,亦能想象其展开时,扇面上那几枝墨竹该是何等的凌厉孤峭,带着劈开混沌的冷冽锋芒。
瞬间,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奔涌——那个市集雪街仅有一面之缘的“恩人”,竟是藤堂商会的人?
那个掌控关东半数商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京都公卿都要礼让三分的庞然大物?
巨大的惊骇如同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端着茶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万幸,茶碗已稳稳放下。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死死盯住自己放在膝上、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几乎冲破喉咙的惊呼和骤然急促紊乱的呼吸。
后背,一层冰凉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内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雷,擂鼓般的声响震得她耳膜发疼,唯恐被外间察觉。
她凭着刻入骨髓的本能,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镇定,迅速低头,几乎是逃也似地退回了屏风之后那片相对安全的阴影里。
重新跪定,指尖冰凉麻木,微微颤抖。
外间的商事似乎陷入了沉闷的僵局。那位年长的锦袍商人捋着胡须,笑着提议寻些雅趣解闷。
“久闻藤堂少主棋艺超绝,冠绝关东,京都的几位国手亦曾败于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