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绫独自一人,赤裸裸地暴露在这陌生的、散发着浓烈欲望气息的深渊门口。
龟吉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绫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粗暴地将她拖进了樱屋的门槛。
门内,是比外面更加浓郁、更加令人窒息的脂粉香浪,混合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气息、食物的油腻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熟透水果腐烂的甜腻味道。
走廊幽深曲折,如同巨兽的肠道,两侧排列着无数紧闭或半开的纸门。门缝里泄露出各种声音:
三味线弹拨着不成调的艳曲,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鸟儿发出的哀鸣;男人放肆的哄笑;女人或真或假的娇嗔与喘息;压抑的啜泣;物品摔碎的脆响……汇集成一曲扭曲怪诞的交响。
光线昏暗而暧昧,只有廊下间隔悬挂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将匆匆走过的游女们浓妆艳抹的脸映照得如同戴上了诡异的面具。
她们穿着华丽到夸张的和服,发髻高耸,簪钗闪亮,眼神却空洞麻木,或在见到龟吉时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
绫被拖拽着穿过这片光怪陆离,每一步都像踏在虚浮的泥沼之上,胃里翻江倒海。
“从今天起,你就是‘秃’!”龟吉猛地将她掼倒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声音尖利刺耳,“在这里,你只有一个名字——伺候人的贱婢!”她发出一声尖刻的嘲笑,唾沫星子几乎溅到绫脸上。
绫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心脏。桔梗——母亲最爱的花,象征着永恒的爱与纯洁。
而此刻,走廊尽头一间和室里爆发出年轻游女高亢而放浪的笑声,清脆得如同摔碎的琉璃,瞬间击碎了绫心中关于“纯洁”的最后一点幻影。
一股混杂着绝望、屈辱和巨大愤怒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理智。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用尽全力挣扎起来。
“放开我!”
“啪!”
一记凶狠的耳光狠狠抽在绫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她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颊瞬间肿起,火辣辣地疼。
龟吉那张涂满白粉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浑浊的眼睛里射出毒蛇般的寒光。
“不识抬举的贱骨头!”龟吉啐了一口,厉声喝道,“带下去!关起来!让她好好醒醒脑子!”
绫被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女侍像拖死狗一样拖离了前厅,穿过更加狭窄、更加阴暗的通道,最终被狠狠推进一间散发着霉味和浓烈尿臊气的六叠小屋,“哐当”一声锁上了门。
黑暗和恶臭瞬间将她吞没。
这是秃女们的通铺。
只有高处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
墙角堆着破旧的被褥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汗味、廉价头油和便溺混合的恶臭。
绫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榻榻米角落,将脸深深埋进散发着霉味的蒲团里。身体上的疼痛、脸上的灼热,都抵不过心头那灭顶的绝望和撕裂感。
隔壁房间清晰地传来富有节奏的木头撞击声——那是床柱摇晃的声音。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女人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呻吟,以及男人粗重的喘息。
这声音如同魔咒,穿透薄薄的板壁,声声入耳。
去年冬天在御所外,她曾隔着轿帘缝隙,瞥见一具冻毙在路边的流民尸体。当时她还天真地问乳母:“那人为什么不回家?”
现在,在这个散发着恶臭、充斥着淫声浪语的通铺角落里,她终于明白了。
有些地方,一旦踏入,便永无归途。
吉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它用金玉其外的华丽,包裹着最肮脏腐朽的内核。
而她清原绫,已如一片被狂风刮落的樱花,坠入这无底的泥潭之中。
黑暗中,绫摸索着,在腰带最隐秘的夹层里,触到了一个硬物——半截断裂的梳齿。
那是母亲最后塞给她的东西,象牙温润的触感还在,断裂的边缘却沾染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她将尖锐的断齿抵在纤细的腕间。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平静。只需要用力一划……
“咚!咚!咚!”隔壁的撞击声陡然加剧,女人的呻吟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尖叫,像濒死的鸟雀最后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