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捧土落下,最后一缕青烟散尽,喧嚣褪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
舅舅因东京的事务必须连夜赶回,宅邸里,最终只剩下素世和爱音,以及帮佣妇人压抑的啜泣声。
夜色深沉,吞噬了白日的喧嚣与悲伤。
千早宅邸巨大的和室空荡得令人心悸,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帮佣妇人收拾完灵堂的残迹,也红着眼眶告退休息了。
素世被安排在靠近庭院的一间安静的客房里。
她无法入睡。
素世没有开灯,只是独自坐在冰凉的榻榻米上,背靠着拉门。
月光透过薄薄的纸门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
远处佛龛前,为夫人点燃的长明灯散发着微弱、摇曳的昏黄光晕,像黑暗中一只孤独的眼睛。
她望着那条月光,思绪纷乱。
夫人安详的遗容,爱音崩溃的恸哭,葬礼上空洞的眼神…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
她该如何支撑起这个失去了一切依靠的少女?
未来的路,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如此漫长而黑暗。
就在这时——
“咔哒…”
极其轻微的、纸门被拉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刺耳。
素世瞬间警觉,身体微僵,低声问道:“…爱音?”
没有回答。
一个穿着白色寝衣的身影,如同暗夜中飘忽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房间。
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樱粉色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和苍白的唇。
是爱音。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榻榻米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径直走到素世身后,在素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
一双冰凉的手臂,带着一种绝望的、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从背后紧紧环抱住了素世的腰!力道之大,让素世瞬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Soyorin…”爱音的声音紧贴着素世的后背响起,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溺水者般的颤抖,“…别动…求求你…就这样…”
她的身体紧紧贴着素世,冰凉的脸颊埋在素世颈后的发丝间,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素世的衣领。那泪水仿佛带着灼伤灵魂的温度。
“爱音…”素世的身体僵硬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少女剧烈的颤抖和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她试图转身,却被爱音更紧地抱住。
爱音的声音带着哀求,闷闷地传来,“…就这样…让我抱着…一会儿…就一会儿…”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完全嵌入素世的身体里,寻求一丝对抗这无边黑暗和寒冷的暖意。
沉默在冰冷的月光中蔓延,只有爱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不要转身…Soyorin…不要看我现在的样子…”爱音的声音带着哀求,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一定很丑…很狼狈吧……”她深吸一口气,气息颤抖,“…家…这里…这里还是我的家吗?我…我该属于哪里?Soyorin…我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爱音。”素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她放弃了挣扎,只是僵硬地维持着坐姿,“你属于这里,也属于…未来的你。”
“未来…”爱音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自嘲的轻笑,泪水流得更凶,“未来……Soyorin…我怕…我好怕走到那里去…一个人…没有妈妈…也没有…”她哽咽着,无法说出那个名字,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素世的颈窝,“…我怕你也会走…像爸爸一样…像妈妈一样…像所有…所有我以为会一直在的人一样…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不会走。”素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答应过你妈妈。也…答应过你。”
“答应…”爱音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却充满了苦涩和一种尖锐的质疑,“Soyorin…你答应的是‘照顾’…是‘责任’…是‘老师’对‘学生’的承诺…对不对?”她抬起头,泪水涟涟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银灰色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绝望的清醒,“就像…就像这世上所有的‘应该’和‘不应该’…就像那些…那些把我们隔开的…该死的年龄,身份和别人的目光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愤怒和痛苦,像困兽的嘶鸣:“十六岁和三十二岁…老师和学生…女人和女人…Soyorin!你告诉我,这些…这些看不见的墙!这些锁链一样的伦理道德!它们凭什么…凭什么决定我该怎样去依赖一个人?该怎样去…去爱一个人?!”
“爱音…”素世的心被狠狠撞击,她试图开口,却被爱音更激烈地打断。
“不要用那些话安慰我!Soyorin!”爱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这不对!我知道这很疯狂!我知道这会让别人怎么说你!怎么说我!可是…”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和孤注一掷的哀求,“…可是”她抓住素世的手,再次用力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那里冰冷而空洞,“…我只认得…认得那个听着我胡说八道未来的人!它只认得…那个在妈妈离开后,唯一没有放开我的手的人!它只认得你!Soyorin!只有你!”
她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汹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最后的话:“那些‘应该’…那些‘伦理’…它们能填满这个洞吗?能…能让我不再害怕明天睁开眼睛,发现连你也消失不见了吗?Soyorin…它们…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