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她在想些什么,章存舒拿过床头矮几上那个小茶盏,示意二人看过来:“你的识海就像这盛了水的茶盏,里头盛着心魔引这么个东西,那一击先是把心魔引毁了个彻底,接着茶盏里什么也没有了,这才轮到识海受击,此时将隐动了,扛住了余下的,但将隐被击碎也有余波,只是不再集中于识海,分摊到了你身体各处。”
所以哪怕识海看起来并无大碍,周身经脉也在这余波和境界突破的双重作用下,断了个彻底。
他语气听着无波无澜,关云铮和楚悯听完这话却半晌没出声。
因为两人都敏锐地意识到,这平时看起来十分好脾气的人,还有话要说。
章存舒放下了那只仅剩一点水迹的茶盏,用一种关云铮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语气问道:“有什么让你难过的事,非得自毁不可?”
他似乎是困惑的,又似乎只是难过,只是还没等关云铮和楚悯琢磨明白他那点情绪,就听见他接着说道:“以后有什么心事,先同我或者师姐说,或者同小悯说,别一个人做决定,好不好?”
楚悯原本还在跟着疑惑关云铮决定自毁的原因,听了这话在一旁连连点头,十足后怕的模样。
关云铮看过许多抑郁到了最后自|杀的例子,看过许多评论区的言论:孩子死后父母究竟伤不伤心,是伤心居多还是不理解和愤恨居多,会觉得“我的孩子真是受苦了”还是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去死”……
她无从得知21世纪自己的父母会如何看待她的死亡,也不是很愿意去推敲那其实很容易得出的答案,在章存舒和楚悯的注视下缴械投降,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道:“凌师伯的药还挺管用的,现下已经不怎么疼了。”
境界突破在场的两位都经历过,但筑基也好,金丹也好,都是在原本身体的基础上打通一些灵窍,疏通一些原本滞涩的经脉,并不至于到打断经脉重塑的地步。
因此在关云铮开口前,所有关于她伤势轻重的想法,都仅仅是想象,只不过心疼她的这些人会想得格外严重罢了。
他们不怕自己想得太重,只怕自己想得太轻,此刻听关云铮说起凌风起的丹药管用,章存舒的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大好看起来。
——想来他是清楚那丹药是何种效用的。
凌风起此人虽然从一个药童成长为丹修,做丹修时却并不十分遵守当药童时的规矩。民间用药讲究温养调和,并不主张虎狼的治法,他炼制丹药却相当大刀阔斧,主张小病不用吃,大病吃了立竿见影——鬼知道会有什么代价在后头等着。
关云铮自然也是很能忍痛的,初次苏醒时甚至还能同闻越说两句玩笑话,虽然那之后很快便昏睡过去,但从她淡笑风声的模样看来,在此事上应当也是轻易不会服药的那种性格。
得有多疼啊。楚悯快把手里的琴谱攥破了,第无数次地诘问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端倪。
关云铮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吃了药的人当下堪称生龙活虎,凑过来时是背也不疼了筋也不抽了:“怎么眼泪还传染吗?这位姑娘也要哭啦?”
楚悯被她吓了一跳,仓促间抬起头,眼眶果然是红的。
关云铮在榻上躺了两天,此刻虽然不怎么疼了,但四肢依旧酸软无力,挪动时颇有些费劲:“小悯,我已经因为自责险些同心魔引同归于尽了,说明自责这种情绪会加深你的挫败感,让你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罪人,最终做出一些清醒状态下不会做的事。”
她一眼看出楚悯在想什么似的,艰难地张开双手环抱住她:“此事怎么能怪你?不要这样想。”
章存舒失笑:“自己还没好透,倒是有力气安慰小悯。”
关云铮松开双手,该立刻解决的情绪得到解决后,无可避免地,到了坦诚的时刻,她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我曾经,额角长了一颗不甚明显的痣,一般都有头发遮掩,但是确实有这样一颗痣。”
她语序混乱,没了在祂面前坦白时的自如。
章存舒和楚悯闻言下意识往她额角看了一眼。
关云铮把自己额前的碎发拨开:“这具身体……以前没有这颗痣。”
而此刻,就在她拨开碎发的手旁边,一颗痣就那样微小但不容忽视地长在那个角落。
“如果……未来这张脸长得越来越像过去的我,而非维持原来的生长方向,这算什么?”哪怕已经不再因为此事产生强烈的自责,关云铮也还是无法释怀。
有一种说法是,长期待在一起的人观察自己身边的人时,注意的一般是细节;不太熟悉的人或是陌生人,则一般关注的是整体。所以常有觉得彼此长得并不相像的一家子出门,被外人评价长得很像的事情发生。
楚悯与关云铮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她所说非虚,以前她的记忆中……那个位置确实没有这样一颗痣。
房中的三人一同陷入沉默,章存舒竟然罕见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关云铮经此一遭已经差不多自我调理好了,也没想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安慰的说法,于是自然地岔开话题:“师父还回江县吗?”
章存舒回过神来,可能是对于她丝滑转化话题感到头痛,神色复杂道:“怎么能叫回,应该是去。”
归墟才叫回。
关云铮自觉失言,眨眨眼睛找补道:“师父说的是,那你还去江县吗?”
章存舒知道她有意打岔,索性顺着她的话说道:“去,怎么?”
关云铮看向楚悯:“带小悯还有那俩一块去呗,正好看看现实的江县是怎样的。”
她说了这一会儿话又有些累了,也可能是药效作祟,总之困劲上涌,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压制住困意:“你把幻境设计成受灾后的江县,难道不打算让我们去看一眼,现实中的它究竟如何了吗?”
章存舒这下真情实意地笑起来:“那小悯,我们就出发去一趟江县?”
楚悯对这一点自然没意见,只是……
关云铮困得倒回被褥里,含混说道:“师父应当还给我找了专人,教我重塑经脉时如何修炼吧,我自然留在归墟调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