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现在就已经喜欢他们了。这九个人的自我意识、自我厌恶、路人皆知的谎言还有为了掩藏在她面前崩溃时的痛苦而讲出来的自保性笑话。接下来的十天中,这九个陌生人都是玛莎的,玛莎要教化他们,要培养他们,要让他们成为最好的自己。
玛莎翻到了第一个人的档案。
弗朗西斯·韦尔蒂。五十二岁。从上传的照片上看,这个人涂着红嘴唇,还拿着一杯鸡尾酒。
像弗朗西斯这样的人,玛莎已经治愈了一百来个。很简单,剥离她们一层层的伪装,找到内心深处的痛点。这种人都希望有人来帮自己卸下重担,一直等着对她们有兴趣的人来了解自己。这并不难。她们只是受过伤:丈夫、恋人、不再需要她们的孩子、让人失望的工作和人生,还有死亡。
她们基本上都厌恶自己的身体。女性以及她们的身体!最粗鲁最有害的关系。玛莎曾经见过有些女性会使劲掐腰上的肉,力道太大,竟然都掐青了。可与此同时,这些人的丈夫则会带着悲哀的自豪感,温柔地拍拍自己鼓胀的肚皮。
玛莎看到的这些女人饮食过量,然而还是营养不良,她们依赖各种化学品,身心疲惫,不堪重负,伴有偏头痛、肌肉疼痛或消化不良的问题。如果能充分休息,多呼吸新鲜空气,选择营养丰富的食物并给予关注,她们的问题很好解决。到了那一刻,她们的眼神会更为明亮,身材更为有型,整个人都会变得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她们会一直说个不停。等到了离开的时候,她们会紧紧拥抱玛莎,热泪盈眶,车上路时还会多次按响喇叭。之后,她们会寄来表示衷心感谢的卡片,一般还会附上近照,也让玛莎了解自己已将学到的内容融入日常生活,人生之旅幸福顺畅。
然而,两年、三年或者四年之后,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回到静栖馆,跟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看上去很不健康——甚至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更不健康。“我早上没坚持冥想。”他们会瞪大眼睛忏悔,但并没有太多歉意,似乎认为偶尔失手稀松平常,无伤大雅,自然而然就会如此。“之后我又开始每天喝酒。”“我失业了。”“我离婚了。”“我出了车祸。”看来玛莎之前做的只是让他们暂时获得抚慰!危机面前,他们又回到了默认设置的状态。
这还不够好。在玛莎眼里还不够好。
正因如此,制定新规则才势在必行。深夜之中,她再也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焦虑感而难以入眠。玛莎之前在公司上班时之所以能颇有成就,就是因为她随时准备迎接挑战,勇于冒险,事后多思。在静栖馆也是一样。她用指尖轻抚弗朗西斯·韦尔蒂疲惫不堪的脸,看了看弗朗西斯自己想要在接下来的十天中想要达到的目标:“缓解压力”“精神滋养”“身心放松”。哈,这一点很有意思,她居然没有勾选“减重”这一项。肯定是疏忽了,看来弗朗西斯是粗心大意的那种人,不太注重细节。有一件事很明显:这个女人渴望得到精神上的转变——玛莎一定会帮她完成这个心愿。
玛莎打开了下一份文件。本·钱德勒和杰茜卡·钱德勒。
从这两个人上传的照片中能看到一对魅力四射的年轻夫妇坐在游艇上。他们笑得很开心,但两个人都戴着深色墨镜,所以玛莎看不到他们的眼睛。这两个人勾选的是夫妻问题咨询,玛莎觉得自己能帮助他们。这两个人遇到的是新问题,多年的争执和痛苦也没能让这些问题最终有定论。新的规则非常适合他们。
接下来是拉尔斯·李。他用的照片是亮面的大头照。玛莎非常了解这类客人。于他而言,来到疗养中心就是社交的一部分,和剪头发或美甲一样。这种人通常不会夹带违禁品进来,但会觉得有些规则不适合自己,所以会不自在。这个人对新规则的反应值得研究。
卡梅尔·施耐德,三十九岁,孩子年纪还小,离异。玛莎看了一眼她的照片就笑了,耳边传来的是自己母亲的声音:若是女人不懂得打理自己,她的男人必会离去。可怜的小兔子。非常自卑。除了“夫妻问题咨询”一项,卡梅尔标记了目标清单上的所有项目。玛莎为此有些不忍。没问题,可怜的小东西,你的问题很好解决。
托尼·霍格布恩,五十六岁,也是离异,也是为了减重。他的目标清单上只有这一项。看来,自愈式生活方式带来的变化会让他变得脾气暴躁,甚至会易怒好斗。这个需要好好监控才行。
看到下一份文件,玛莎皱了皱眉。
这难道是她的万用灵符吗?
马尔科尼一家人。拿破仑·马尔科尼和希瑟·马尔科尼,都是四十八岁。女儿佐伊·马尔科尼,二十岁。
一家人集体来静栖馆疗养,这还是第一次。玛莎见过很多一起来的人:夫妻、母女、兄弟或姐妹、密友,等等,但从没有一家人一起来过。此外,佐伊是静栖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客人。
为什么一个看起来非常健康的二十岁女孩会和父母一起来静栖馆疗养十天呢?饮食失调?很有可能是这样。以玛莎的经验看,他们三个人都营养不良。难道是某种奇怪的家族性功能紊乱?
不知道是三个人中谁填写的问卷,但这一家人的目标只有一个:“缓解压力”。
马尔科尼一家人提交的照片是三个人站在圣诞树前的样子。显然是张自拍照,但为了挤进镜头,三个人的角度都比较滑稽。他们都面带微笑,但眼神黯淡空虚。
“小可怜们,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