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五十六岁了。都当爷爷了!他亲眼见过妻子生下三个孩子,早就不会因为女性身体的黑暗奥秘而觉得尴尬。然而,那个女疯子还是让他再次体验到了那种感觉。
托尼站起来,有些恼怒,椅子猛地往后挪。两个小时,晚餐之前还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在家里的话,这些时间完全可以用工作或者躺在**喝酒吃东西看电视来填满。然而,现在,他不知道该去哪儿。房间盛不下他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可爱的装饰品。昨天,他一转身碰到了靠墙小桌子上的花瓶。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托尼忍不住大声骂起来,隔壁的人估计都听到了。希望那只花瓶不是什么古董。
托尼趴在阳台上,盯着底下的路面。两只袋鼠站在房子的阴影里:一只正在梳毛,抓挠的动作和人一样;另一只静静地坐着,竖着耳朵保持警觉,感觉像嵌在石头里一样。
托尼能看到肾脏形状的大泳池,水光粼粼,泛着蓝色。或许可以去游个泳。他都想不起来自己上次游泳是什么时候了。之前,孩子们还小,沙滩占据了他生活的一大部分。有好多年,每个周日早上,他都会带着三个孩子去尼珀斯,学习怎么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冲浪。这么想来,三个皮肤白皙的孙女大概在可怜的荷兰生活中还没见识过怎么劈浪呢吧。
他从行李箱里翻出滑板短裤,尽力不去想曾经有个陌生人翻过自己的衣服,不去想那个人查找违禁品时看到过自己都褪了色的内衣。他得买新衣服了。
之前,托尼所有的衣服都是前妻负责买的。他从来没开口让前妻买过衣服,都是前妻直接买。托尼对衣服不感兴趣,但也渐渐习惯了。多年以后,处理离婚事宜期间,买衣服这件事成了前妻认为托尼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显然,这种事情还有很多。他“一次都没说过谢谢”。没有吗?是真的吗?老天啊。这要是真的,为什么要等了二十二年才说?他肯定说过“谢谢”。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他当时就是头不知感恩的蠢猪呢?这样,多年以后面对律师时,他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男人了。托尼当时确实不能说话,但那一刻让他觉得羞愧。结果,这反而成了他“封闭自己”、“情感疏远”和“什么都不上心”的例子——这种情绪一直持续着,直到最后,托尼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机械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之前妻子是怎么形容他的来着?难道很有意思吗?“业余人类。”她甚至对律师也这么说。
几个月的咨询结束之后,托尼发现,在这一段婚姻中,自己做的很多事也没得到感谢或认可。比如说,妻子的车,一切都是他处理的,是业余人类给车加满了油。他经常在想,前妻是不是一直以为汽车是自动加油的。他还会帮妻子给车做年检,还给她填纳税申报单。
难道不是两个人互相把彼此视为理所当然吗?难道把彼此当作理所当然不是婚姻的好处之一吗?
不过,那时,一切为时已晚。
分居到现在五年了,这是他前妻一生中最美好的五年。前妻重新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她独立生活,参加夜校课程,还会和一群离婚之后幸福满满的女士们共度周末。还有,她们总会去的地方就和托尼现在待的地方一样。他的前妻现在正在进行“每日冥想练习”。“能真正做好的话得多久?”托尼之前问过。前妻只是翻了个白眼。真不错啊,他们竟然没因为这个折腾。现在,无论前妻跟托尼说什么,总能做到停下来深呼吸。想想吧,她好像真的是在用吸管呼吸。
托尼穿上滑板裤。
我的老天爷啊。
短裤缩水可太厉害了。可能是他洗的方法不对。用冷水,还是热水来着。反正就是没用对。他用力拽了半天滑板裤,好不容易才系上扣子。
好了。除了没法呼吸都挺好。
托尼咳嗽了一下,结果扣子决定奔向自由,掉在地板上弹了几下。他难以置信地大笑起来,看着自己长着不少汗毛的圆滚滚的大肚子,感觉像是别人的肚子一样。
他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副样子。早已是前尘往事。一群疯狂的人大声吼着。还有在胸腔震**的声音。那时,他的身体和灵魂之间毫无障碍。他想“奔跑”就奔跑。他想“跳跃”就跳跃。
托尼把滑板裤往下松了松,移到大肚子底下。这让他想起了前妻身怀六甲的时候,也是这样穿着一条松紧带裙子。
拿起房间钥匙,把白色浴巾披在肩上。浴巾能带出去吧?没准儿合同中真有一条关于这个的规定。高个的老家伙或许能给他答案吧。也许是个律师。托尼太了解律师了。
托尼走出房间。静栖馆安静得有如教堂。他打开前门,走进下午的炎热中,沿着石子小路朝泳池走去。
迎面有个女人走过来,穿着黑色泳衣,腰间系着围裙,梳着马尾辫,戴着鲜艳的猫眼眼镜。托尼给她贴了个标签:知识分子,左翼女权主义者。不用五分钟,她就能让托尼没了兴趣。然而,要是让托尼选是被女权主义者忽视还是跟那个女疯子接触,那他选前者。
路太窄了,两个人没法并排通过,所以托尼先侧身让到一边,希望这个动作没有冒犯她女权主义的原则。还记得有一次,他为一位女士开门,结果换来的却是她的嘘声。“我自己能开门,谢谢。”托尼真想直接把门甩到她脸上,当然,他没那么做,他只是像个傻瓜一样微笑了一下。毕竟,就算每个人偶尔都有对女士施暴的想法,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出来。
那个女人看都没看托尼一眼,只是抬手示意表示感谢,就跟坐在车里抬手感谢别人让路一样。等那位女士走过去,托尼才意识到,她在无声地掉眼泪。托尼不禁叹了口气,他受不了女人哭。
看着她走远——身材还不错——托尼才继续朝泳池走去。他紧了紧滑板裤,免得裤子掉下去。
他打开门。
真他妈倒霉。
那个疯女人在泳池里,像个软木塞一样在水里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