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重!”英俊的男人大声说。
弗朗西斯吓了一跳。拿破仑已经打破了神圣的静默!
话音刚落,英俊男人马上伸手捂住了嘴。他眼神飘忽不定。弗朗斯西心中大笑起来。我的天啊,就像上课的时候想笑一样。弗朗西斯看到英俊男人的肩膀发抖,他肯定是在笑。弗朗西斯也咯咯笑起来。有一瞬间,弗朗西斯觉得自己会大笑到停不下来,这时,肯定会有人让她离开房间,“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再回来。”
“有礼了。下午好。”
一个人大步走进房间,气氛一下变了。这个人周围的气场强大,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咳嗽声、喷嚏声和清嗓子的声音全部戛然而止。
弗朗西斯憋在心里的笑意瞬间消失。英俊男人也一动不动地坐好了。
“非常欢迎大家来到静栖馆。我是玛莎。”
玛莎样貌出众,像超级名模,像奥林匹克运动员。她至少六英尺高,皮肤白得泛光,绿色的眼睛非常美丽,大到不成比例。
其实,跟房间里的其他人相比,包括那个英俊男人在内,玛莎像是另一个物种,更高级的物种。作为女人,玛莎的声音很低沉,说话时某些音会稍稍变化,但口音很迷人,比如“有礼了”变成了“有你了”。她讲话的节奏和韵律一会儿像普通澳大利亚人的,一会儿又有别的味道,弗朗西斯觉得有点儿像俄罗斯人的。其实,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俄罗斯间谍,俄罗斯刺客。和这里的所有工作人员一样,她也穿着白色的衣服。不过这衣服在她身上不像是制服,更像是一种选择:完美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这个女人胳膊和腿部的肌肉线条很是光滑,头发呈浅淡的灰金色,剪得很短。估计她洗完澡准备面对新的一天时,像小狗一样甩一甩头发就干了。
弗朗西斯从头到脚打量着玛莎精致的身体曲线,暗暗和自己的比了比,心一下就沉了下来。她就是赫特人贾巴(1),胸部扁平,臀部扁平,浑身上下的肉一点儿都不紧实,全部下垂。
不许想了,弗朗西斯对自己说。她并不想沉溺于自我厌恶之中。
然而,玛莎身材的美感无可否认。弗朗西斯一直都不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美”这句话,只有女性才会相信这种陈词滥调,因为男人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美丽,只在乎自己有没有男子气概。眼前的这个女人和之前那个英俊男子一样,有庞大的气场,让人震惊。弗朗西斯与他们不同,要想让别人认识自己,她得说话,得写作,得打情骂俏,得讲笑话,总之得有某些举动,从以往的经验判断,她要是不做些什么,那站在商店柜台前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理。可大家都无法不注意到玛莎的存在。她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很简单:出现就行。
漫长的时间中,玛莎检视了整个房间,让人有些不舒服。之后,她缓缓转头,看看大家盘腿的坐姿,依旧是沉默。
这有点儿羞辱人,弗朗西斯心想,我们都像幼儿园小孩一样坐在她脚边,唯独她站着;我们都得闭嘴,唯独她可以说话。尽管规定里说不能有眼神接触,但玛莎好像很喜欢看别人。规矩是她定的,所以她打破没关系。我花钱来的,弗朗西斯对自己说,所以,这位女士,应该是你为我服务。
玛莎与弗朗西斯对视了,眼神里都是温暖和轻松,好像两个人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她知道弗朗西斯到底在想什么,也觉得这种想法确实可爱。
终于,玛莎再次开口:“感谢大家愿意参与神圣的静默。”我谢谢你们。
她停顿了一会儿。
“我知道,对有些人来说,这段沉默期很难熬。我也知道,沉默让大家意外。可能有些人现在很难受,也很生气。你们可能会想:我来不是干这个的!我都明白。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觉得沉默最难做到的人,最后也会觉得沉默最有意义。”
嗯嗯,弗朗西斯想,这一点有待验证。
“现在,大家来到了山脚,”玛莎继续说,“山峰似乎遥不可及,但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助大家爬到山顶。十天之后,所有人都会面貌一新。这一点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说明。”
玛莎又停下来,像正在讽刺某位政客一样,慢慢环视了整个房间。她演的这出戏可真够浮夸,甚至都让人觉得没那么好笑。这件事本来应该很搞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十天之后,所有人都会面貌一新。”玛莎重复了一遍。
大家都没什么反应。
弗朗西斯感受到,整个房间里都升起了希望的气息,这股气息像薄雾一样盘桓不散。哈,大家都会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个人,变成更好的自己。
“离开静栖馆的时候,你们会觉得更幸福、更健康、更轻盈、更自由。”玛莎接着说。
每一个词都像是祝福。更幸福。更健康。更轻盈。更自由。
“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你们见到我肯定会说:玛莎,你之前说得没错。我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我完全好了。我摆脱了所有阻碍我前进的坏习惯、化学品、毒素和有害思想。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已经变得清澈。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变成这样。”
都是胡扯,弗朗西斯一边并不认同,一边还想着,太好了,求你让一切成真。
她想象着十天之后回家的场景:没有疼痛,精力充沛,鼻伤风已经好了,后背如橡皮筋一样柔韧,情感骗局带来的伤害和羞辱一扫而光,洗涤至净!她走路的时候是昂首阔步,站着的时候也是抬头挺胸。无论新书能不能出版,她都可以面对。之前看到的评论也无法再对她有丝毫影响。
(弗朗西斯现在还很介意那篇评论,觉得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
她甚至可以再一次穿上那条齐默尔曼牌子的连衣裙——看吧,这就是她突然的幼稚,跟圣诞节许愿一样。每次穿那条裙子,弗朗西斯总能得到人们的赞美(通常赞美她的都是有妇之夫,所以让人感觉更美妙了)。
或许,成为新的自己之后,她会回家动笔写一部惊悚片或者老式谋杀谜案,书中的主角形象丰满鲜活,各有各的秘密,而且,书里还会有一个让人猜不透是谁的大反派。用烛台或者毒茶谋杀的主意不错,背景就设定在疗养中心!凶手的武器可能是某根她之前在健身房看到的绿色松紧带。弗朗西斯可以把场景设定在历史更为悠久的疗养中心,大家刚治好结核病,脸色还没从苍白中恢复,这也挺有意思的。当然,弗朗西斯也可以插入浪漫情节作为副线。有谁能抗拒浪漫的情节呢?
“这一趟旅程中会有惊喜,”玛莎接着介绍,“每天清晨,大家会收到各自的日程,但整个过程会有意外,也会有计划改变的情况。对一丝不苟想要掌控自己生活的人来说,这种安排很难适应,这我都理解。”
玛莎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握紧拳头,表达自己的观点。她笑起来可真美啊:温暖、感性、容光焕发。弗朗西斯意识到自己也笑了,她看了看周围,大家都是同样的反应。没错,大家都是如此。就连连环杀手都朝着玛莎微笑,尽管他那个样子就像是谁未经允许将他的嘴角暂时拉起来一样——等能控制自己的时候,他的脸就会沉下来,抻着T恤毛边上的线头。
“请把自己想象成溪流中的一片叶子,”玛莎说,“放轻松,享受这段旅程。溪流会带着你四处漂游,但最终会带你到达目的地。”
拿破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弗朗西斯看着坐在前面的本和杰茜卡,这两个人一动不动,后背直挺,身材苗条,年轻之中透着些脆弱——这一点似乎不太合常理,毕竟他们不像是那种每次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忍不住叫唤一声的人。
本转身看向杰茜卡,他张开嘴,感觉马上就要打破现在的沉默,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杰茜卡移开了手,手指上那颗大钻戒闪过耀眼的光。我的天啊,这钻石得有多少克拉大啊?
“第一次冥想开始之前,我要给大家讲件事,”玛莎说,“十年前,我死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