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四位主考官再携考务总结文书入宫去面见皇上,匯报本次会试阅卷、定榜的详细流程。
四人入宫后,除了李连嵩这个参加过歷届春闈的万能翰林外,剩下三人中冉大人是陛下亲舅舅,宋亭舟和王瓚则是陛下心腹。
李连嵩眼见冉大人年迈,率先回家休养,但宋、王两人脚步不动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连忙先向皇上请旨告罪,说惦念家中尚在襁褓的孙子,想回去看看,得到上首帝王应允之后,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宋亭舟比他还想回家,不等皇上发问,主动上前回稟道:“陛下,吴家此次並未派族人赴京会试,甚至连偏远旁系也无。”
皇上端坐在龙椅上,哪怕殿內只有几个弓腰不敢直视天顏的內侍和两位近臣,他腰背也无半分鬆懈,挺而不僵,自有一股天潢贵胄的气度。
“吴巍死前想必也有一番安排,否则吴家家主就算不派族人,也会派几个外姓之人入京查探。”
帝王指尖轻叩著龙椅扶手上的雕刻,声音平稳,无半点波澜,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也罢,当日朕既承诺给吴家一线生机,等年底朝覲时,让他那个回乡给他丁忧侄儿,外派出去吧。”
听皇上所说的意思,那位曾经执掌权柄半生的礼部尚书,死前竟是心甘情愿做了新帝的垫脚石,所为的,只是给族人留一个喘息之隙。
王瓚心中一凛,不自觉瞥了身旁的宋亭舟一眼,对方持重老成,神色內敛,正静立御前恭听皇上圣諭。
“……颁行均田令,没人比你更合適。只要南地顺利推行,北地便同样能顺势而为。”
但是万事开头难,岭南这一潭死水宋亭舟当年能搅得动,换作是世家任立的整个南地,那就不是死水,而是浑水了。
皇上目光落在宋亭舟身上,带著野心勃勃的期许,“朕知道这差事棘手,南地世家盘根错节,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已经吞到肚子里的利益。你此去,需步步为营,既要让政令落地,又不能激起太大民怨,更要防备那些老狐狸暗中使绊子。若遇阻力,可直接密折上奏,朕给你做后盾。”
皇上不是叫宋亭舟做一柄有来无回的利箭,而是要將对方打磨成一把既能开疆拓土、又能收放自如的刀斧,在南地的浑水中劈砍出一条明路来,这不仅是对宋亭舟能力的极致信任,更是一场关乎新朝根基稳固的豪赌。
均田令,简单朴实的三个字,背后却是千钧之力,是无数人的生计与命运,也是朝堂权力格局的重新洗牌。
宋亭舟清楚,此去南地,便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爭。
他缓缓屈膝,以头触地,沉声道:“臣定不辱使命,竭尽所能,助陛下推行新政。”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消退,清晨晚间仍有寒气不散,宋亭舟从皇宫中出来,打马直奔家中。
彼时孟晚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大门口的影壁前面,橘色的日光照到影壁上鏤雕的空隙处,又有昏厚的光影映在宅门悬掛的朱红色彩球上,孟晚盯著彩球轻轻晃动,细看实际双目放空,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马蹄踢踏的声音似梦似幻,由远到近……
孟晚精神一振,迅速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门外。岂料外面的宋亭舟动作更快,比他还先一步进门。
“晚儿?”宋亭舟含笑著將扑过来的人接住。
孟晚被他半搂著腰带的往里走,口中小声抱怨道:“早就听说你和冉大人他们入宫了,冉大人早早便回了家,你怎么这么慢?”
宋亭舟安抚性地碰了碰他脸颊,“陛下留下我多交代了些事情,等殿试结束之后……”
他话没说下去,孟晚抬眸看他,“殿试结束后要如何?”
宋亭舟凝视著他漂亮的眸子,神態並没有多凝重,“我先去洗漱,夜里再与你细说。”
天气寒冷,贡院里住处简陋,並没有条件日日洗澡,顶多用热水擦洗擦洗身子。宋亭舟先回了正院,將自己洗得一身清爽,这才出浴桶换了身乾净衣裳。
孟晚趁他绞湿发的时候坐到他腿上,稀奇地摸摸他下巴上半寸长的鬍子,“长这么长了啊?”
头次见宋亭舟留这么长的鬍子,他还怪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