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光并不来自高楼内部,而来自高楼背后。它并不是现实里会出现的那种为人熟知的、充满温情的灯光,它来自天外,带有浓烈的魔幻色彩,摄人心魄。他感到惊奇,心中升起了未知的、难以名状的恐惧。
汽车启动,那道光晕也随之移动,从高楼背后逐渐显露了出来。他这才发现,原来它竟是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
那一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边缘分明可见。在所有人一抬头就能望见的夜空中,它就那样骄傲又忧伤地袒露出自己的全部。在恒长的时间里,它的身体千疮百孔,遍布灰色的疤痕,旧伤好了又叠新伤,从来没有真正痊愈过。可即便如此,在无人知晓的时刻,它仍旧执拗地反射着太阳的光线,将夜晚的一切笼罩在薄辉之下。
轿车在路上行驶,它就静静跟在后头,月光洒下来,像是落了一地的雪。
这是这一晚他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他们同病相怜。此刻他终于一半悲哀、一半释然地发现,他可能要永远记得这一晚的情形了。
他收回视线,裹紧外套,蜷缩在后座。车里开着暖空调,可他还是不住地发冷。
身上残存的感觉愈加明晰。
这一身皮肤,时常让他感到污秽。他痛恨它的敏感,被随便撩拨两下,就自顾自地发情。
而此时此刻,他却因拥有它而感到幸运,因为它们让他从头到脚地属于他,每一次或轻或重的爱抚,都如此明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沿着神经,深深地刻入身体。
他留给他的印记太深。Silver很清楚,从今往后,即使没有了Ivory,当他在和别人乱性,或是难耐地滋味时,都会想起此时此刻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悲哀得难以自禁。
*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有一个人在窗前看了一夜的月光,直到夜幕隐退,曦光漫天。
要珍惜这样看着月亮的时间。明天它再升起来的时候,就没那么圆了。
Silver,可惜你不知道,安眠药对于我来说,几乎没有作用。
否则,我早就死在那一场大火里了。
从遇见你开始,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已经分不清楚是爱多一点点还是怨多一点点。我知道那些事不该归咎于你,但我也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人生大概会很不一样吧。
到最后我也还是恨,恨你又把我丢下了。
可是听见你一遍遍说爱我,我好像忽然觉得,凭着这份谎言,我也可以活下去。
哥哥,你不要我也没有关系。
你可以大步地往前走,只要你还有一点点需要我,我就不会被落下的。
*
突发!F城女巫山脉发生剧烈爆炸,疑似恐怖组织据点被摧毁!
(本台记者综合报道)当地时间今日凌晨,F城女巫山脉内部突然发生剧烈爆炸,火光冲天,震感波及周边数公里,爆炸发生地疑似为恐怖组识“蛛网”的据点。爆炸发生后,安全部队迅速封锁现场,并展开调查。目前尚不清楚爆炸是由内部意外引发,还是由外部打击所致。爆炸发生地没有当地居民,但可能有该恐怖组织的人员在爆炸中死亡。此外,警方向记者透露,F城每年都有数量可观的儿童失踪案,如今看来,这些案件也可能与该恐怖组织有关。
铺天盖地的报告席卷了整个联邦,小小的F城挤满了警车、记者和骚动的民众。爆炸现场拉上了明黄色警戒线,但周围仍被围得水泄不通。
与之相对的是,Silver早已登上最早的班机。
“先生,请问您要喝些什么?我们有咖啡、红茶、冰水。”
透过狭窄的舷窗,连绵云层反射着晨曦的辉光,铺展成一片无垠的金色海洋。在这片汪洋之上,这架小型客机恍若一艘静止的小船,但Silver知道,他正以九百公里的时速永远那个地方。
“先生?……先生?”
“抱歉,”Silver回头微笑,“冰水,谢谢。”
九百公里每小时,也就是每秒二百五十米,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又是好几公里疾驰而过。
透明冰块在纸杯中悄然融化,十个小时的飞行,足够将他隐没在人海之中。而南美烈火般的的阳光,也足够让他将所有过去都忘记。
*
硕大的落地窗前,白披上一件黑色夹克衫,这是Silver来时穿的。他将略微磨毛的袖口举到鼻翼下,淡淡的皮革味道。
Silver,你走的时候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外面风很大,你会不会觉得冷?
不过因提是个温暖的地方吧,在白的想象里,那里的空气永远跳跃着火一般的热情,你也一定会被那种热情所感染,发自内心地大笑起来。
微凉的日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尖锐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张开指尖,似乎是在轻轻触碰空气中的浮尘。
他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那些人的到来。他被送进俱乐部培养的时候,身体里就被植入了定位芯片,他是跑不掉的。
从他拿到王子之眼起,或许就注定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