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坐在底下的盛锦顿时像只应激的猫,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光脚踩在湿滑的地面上踉跄了两步后控住不止向前栽倒,径直撞进盛时澜的怀里。
盛时澜也没想到何究所说的“怕水”指的是这种程度的怕,他扶住怀里的滑溜溜的身体,重新抬手将花洒关闭,又架住盛锦两边的腋下让他站好。
“这么怕?”
盛锦没有回答他,攥着他小臂的手控制不住用力,浑身也绷得僵直,那头长发被水打湿,藤蔓一般蜿蜒缠绕在身上,看起来像只落水的乌鸦。
盛时澜凝视他半晌,最后操纵轮椅往前。
“坐好,身体转过去。”
盛锦缓过神后抬头瞧了他一眼,接着才抿着唇按照指示回到矮凳上背对着他坐好,盛时澜取下一旁的活动花洒,抬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才让水流一点点浸湿盛锦的长发。
盛锦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任由身后的人摆弄,在惊吓过后,一种在往后他会懂得的、名为“尴尬”情绪渐渐涌现出来,使他变得坐立难安——每当和这个人相处时,他总会不自觉面临这样的困境。
盛时澜并不关心他的反应,他自认并没有多余的耐心,当初将盛锦捡回来的决定已经算是个意外,当下的场景更是远超他的预料。
没了交谈,这片宽敞的空间就倏地沉静下来,仅剩轻微的水流声不间断地响起。
过了大约五分钟,一直任凭摆布的人突然动了动身子,接着嗫喏着说了什么,盛时澜没听清,于是关了水问他,“你说什么?”
盛锦大概是纠结又忍耐了好久,直到有些受不了了才微微红着眼转过头说,“疼……”
盛时澜一时沉默,示意他转过身后重新打开水,放轻了力道揉搓。
“太长,剪了吧。”
他的话音来得突兀,像是已经彻底做下了决定,盛锦猛地一抖,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急促地站起身,又转过头从盛时澜手中一把拽过自己的头发,攥紧了后拔高音量喊道:“我不要!”
盛锦喊完后才惊觉自己发出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尾音砸落在浴室的瓷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这瞬间,懊悔的情绪挣扎着漫上他苍白的脸庞。
他早就知道——面前的人是真正能够决定一切、决定他的去留的人。对方带他逃离了那片充斥着罪恶的土地,给予他姓名、食物、居所。
他应该柔和地对待,乃至于讨好他。
盛时澜看清他轻轻颤抖的眼睫,还有眼底粼粼的波光,冷淡地垂了下眼,对此不置可否。
“随便你。”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再也没有更多的交流,一个神色寡淡看不出情绪,一个在气氛的变化中猜测着对方是否生气,勉强还算是配合地洗完了澡。
盛时澜刚推着盛锦走出浴室,何究就适时地走进,接过被宽大浴巾打包好的盛锦,又微微俯身靠近盛时澜的方向,“少爷,是否需要我先帮您换身衣服?”
青年没说话,操控着轮椅转了个方向,视线从何究那张沉稳的面庞滑落到一言不发缩在一旁的盛锦身上,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答非所问,“以后少做这些事,何究。”
察觉到那句话中暗含的警告,何究心底叹息,面上温和地应声,“好的,少爷。”
*
当天晚上,盛锦听着疾风拍打玻璃的呼啸声,在时隔半月后又一次失了眠。
床幔顶部的流苏在无风的环境中静静地摇曳,他望着那一串坠子发了会儿呆。黑暗中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仿佛灵魂从□□中剥离出来,直到撞到天花板,才重重地跌回躯壳里。
他想起已逝的女人。想起她抚摸自己头发时手掌干枯皲裂的纹理,想起对方于相依的夜色中低声哄唱的悠悠歌谣,想起那双望向自己时总是温柔又忧伤的眼。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自己名义上的那位“哥哥”。那个眼神比他曾经咽进肚里充饥的雪水更能冻得人浑身发抖青年,他想到自己前不久刚给对方添了麻烦,还冲着对方大吼。
——他会不会趁自己睡着以后偷偷把自己丢掉?
想到这里,盛锦一直放在小腹上互相抠弄的手指终于停下,没忍住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