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天地间又漫过一场浩雪。
客厅角落的那台古典唱片机还在娓娓摇唱,沉默横在两人中间,如同昏灯,将时间拉得与人影一般漫长。
盛锦拂开盛时澜的手掌,缓慢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他向来能言善辩,此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望着盛时澜那双安静深邃的眼睛,唇角微微动了动,却忽然拉扯出一个题外话,“过了下个月,我马上就要21岁,也差不多能谈个恋爱了。”
“刚好有人在追我,我觉得还不错,想试试——你觉得怎么样?”
随着他话音落下,面前的人还是那副平澜无波的表情,唯有一双长眉微微下压,透出几分压抑的不虞。
“小锦,你太年轻……”
“我已经长大了!”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盛锦蓦地扬起声音,顶着他的视线说:“有些事情我可以做、也可以知道!”
“我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就算我是你养大的,那也并不意味着你能限制我与人交往的自由,现在只是谈恋爱,往后还要结——”
“小锦。”
盛时澜音量如常,但已隐含愠意,他沉着脸,冷声截断了盛锦的话。
“你别这么凶!”
带着怒气呛了一句,盛锦偏过头,将视线停留在远处悠悠旋转的黑胶唱片上,“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来管我,盛时澜?”
“你不是和爸说过吗?”
“说你不承认我是你弟弟,也不当我是盛家的人。”
——“我从不当他是我弟弟。”
这句话被盛时澜以惯有的冷淡语气说出时,盛锦的脑海中几乎不受控制地响起一阵刺耳的轰鸣。
氲着草木气息的茶室里相对坐着两道分外熟悉的人影,但不知是蒸腾的雾气熏得朦胧,还是耳鸣的声音太响,叫盛锦一时之间竟分辨不清他们的面容。
“你在说什么话?”
素来平和的男人冷下脸,盛珩以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出声,“当初决定要把小锦带回家的人是你,现在说出这种话,不承认他的身份的人也是你。”
“小澜,你知不知道你说出的这些话如果让小锦知道,他该有多伤心?”
坐在对面的青年沉默片刻,才说,“我从不想让他伤心。”
“那你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盛珩皱眉。
“他姓盛,是我的盛。他不属于盛家,他属于我。”
盛时澜垂着眼,眼睫刻下的阴影很深,声音依旧平稳,“他的每一寸骨肉都是我养出来的——他是我的。”
“盛家人,即使是我,也没有权力去操控他的未来,更不要妄想着用族亲的身份去限制他,这些话,父亲尽可转告。”
他的语气中没有夹杂其他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他属于你?”
盛珩从那种笃定的语调当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儿子,在很久之后,他忽地笑了,这笑意中带着某种探究,又透出“理当如此”的释然。
“小澜,你已经很久没去托比亚医生那里。我知道你的病并没全好,但也并没有减轻,对吗?”
盛时澜摩挲着茶杯没有给出回应,但是盛珩已经有了答案。
“唯独在这一点上,我希望你和如琢不要这么相似。”
许久,盛珩很沉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慨,“你说小锦是你的——他是你的什么呢?”
“我是你的什么呢?”
盛锦抬起眼,寒鸦似的眸底氲出一层薄泪,声音和盛珩试探性的问询重叠在一起。
彼时盛时澜对这个问题多有回避,但在这个时刻,他望见盛锦眼底的水意,却实打实地感到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