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腊月,凛冽的朔风像刀子般割在脸上生疼,空气中的湿冷冻得人直打寒噤。
青色的软轿在内庭入口停下,宫婢躬身掀开轿帘,“韩大人,陛下在大殿内等着您。”
韩秉月轻声应了,被人搀扶着下轿,鬓角隐约可见银丝,却难掩一身威仪。
她甫一现身,各尚书、侍郎们交谈声戛然而止,自动如潮水般退出一条宽阔的道。
在场所有官员,无论派系、无论心中作何想,都微微躬身,向她致意。她们眼中情绪复杂,有敬畏,有嫉妒,有崇拜,但无一人敢与之平视。
待目送来人入殿,三三两两分散开来。
“咱们手冻僵了,脸冻紫了,也只得在这干站着。”有人心底发酸。
“你小声些,韩大人可是当朝宰辅,开罪了她,你就等着剐去身上的官皮子吧!”
户部尚书刘辛一言不发,僵硬的手揣在袖里,静静等待传唤。
礼部尚书宁远芝瞥了她眼,淡淡收回视线。
刘侍郎嘴唇发白,跺着脚取暖,“这天真不是人待的。”又为宁远芝鸣不平,“当初您和那个高璆比,本是您各方都略胜一筹,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韩秉月。到嘴的鸭子飞了。”
宁远芝既期盼坐上那个位置,又畏惧坐上那个位置。对于她来说,文臣至高的宝座无比神圣,象征着曾经的宗相。
因而,就算此生与那个位置无缘,她也不曾气馁。
当然前提还有一个条件,她同样觉得徐聘、高璆、韩秉月不配。
但她不会放任刘侍郎乱说,“刘大人休要再提,陛下任用韩大人自然有陛下的考虑。”
张庭斗倒了高璆,浊流的心气散了,朝廷如今就是清流的天下。陛下敏感多思,她更需要谨慎低调,免得成了新的靶子。
说起张庭,听说她跟张家联宗了?当初张家被牵连灰溜溜滚出京城,张恕心底不好受吧。
老婆子六十多年偷鸡某狗无甚建树,收个徒弟倒保住了晚节。
自己老了,没几年可干了。张庭贤名远播,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宁远芝有意培养她接任清流领袖的位置。
宁远芝有种预感,她能将清流官员汇聚成一簇最锋利的箭,凡政令所出所向披靡,莫敢不从。
紫宸殿,龙涎香袅绕,时不时传来术士撞钟声。
成泰帝正盘腿坐在团蒲上跟着道长修行,殿内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也没能惊动她,仿佛入定了般。
韩秉月只看了眼,便低下头,眼底是深深的疲惫。
她掀起官服跪地请安,“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成泰帝睁眼让她起来,还命人给她赐座。
“你看着老了许多。”成泰帝感慨,“小韩变作老韩了。”
韩秉月:“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微臣年纪也不小了。”却想:什么老不老,陛下你比我大三十,脸上褶子比树皮还多。
成泰帝笑道:“爱卿尽可跟随朕与道长修行,保你青春永驻。”
韩秉月反感术士一流,认为是祸国的根源,但成泰帝喜爱,她也不能跟人唱反调,站起躬身一拜:“微臣感谢陛下隆恩,荣幸之至。然而微臣并非方外散人,乃陛下之首辅,百官之表率,若日日随侍陛下左右,天下人将言陛下因私废公,微臣阿谀奉承,弃国本于不顾。臣百死莫赎!”
“行了行了。”成泰帝不耐烦听着唠唠叨叨,让她坐下,心说韩秉月就是个天生劳碌命,哪能如自己一般追求长生之道?
韩秉月晚节保住,松了口气重新坐下。她是成泰帝心腹不假,可也不愿与其共担千古骂名啊。
指不定后世还骂,就是她撺掇皇帝大兴土木呢。
成泰帝扯了封奏折,让人递给她:“先看看。”这是颍州府回传的密报,上头说张庭到颍州府整肃内政,达到如何如何显著效果,又与宗亲、商贾保持距离,进退有度,又如何如何勤政爱民……
最后为表忠心,密探还献上一副牌九,说如何如何好玩云云。
成泰帝接到消息终于卸下心防,真相果然得自己查过才安心。
但她要跟韩秉月说的不是这么简单,让人将下一封奏折递过去,“张庭说要清算颍州府田亩和人口。”这事于她无论如何都是大好事,可成泰帝还是有顾虑的。
颍州府是宗亲所在,自家人啥德性她还能不清楚?倒不是怕他们被张庭收拾,成泰帝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而是顾及到宗室的影响力,要是不服造反怎么办?
韩秉月细细看完,从内心出发,清算田亩和人口,能够大大增加颍州府的税收,增加国库的收入,完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