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章的心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方才与皇太极那隔着人海烟尘的短暂对视,让她脊背发凉。
“别急。”玉章的声音异常低沉,她反手握住济尔哈朗的手腕,将他更紧地拉回阴影深处,“人多眼杂,等队伍过去些再走。”她目光死盯皇太极消失方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了解皇太极,他对自己领地和权威的掌控欲近乎偏执。她的擅自行动,尤其在这种敏感时刻潜入代善府邸,无异于挑战他的底线,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得知后的震怒——
喧嚣稍息。玉章深吸一口残留血腥味的空气,拉着济尔哈朗低头快步走出角门,混入零星人群,只想尽快回府。
然而,就在他们刚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准备抄近路回府时,前方巷口却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两个身影。
两人皆身着正白旗制式的棉甲,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们身形挺拔如松,站在那里,如同融入阴影的两块岩石。他们并未阻拦去路,只是静静地伫立着,目光如同实质一般锁定在玉章和济尔哈朗身上。
济尔哈朗吓得小脸一白,下意识地往玉章身后缩了缩。
玉章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正白旗的人,皇太极的亲兵,他动作好快。
她强迫停下,护住济尔哈朗,迎向审视目光。
一名亲兵上前,“福晋,贝勒爷口谕:府中备了接风宴,请福晋即刻回府,静候。贝勒爷稍后便至。”目光扫过玉章蜡黄的脸和身上的旧棉袄,无丝毫诧异。“静候”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静候”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玉章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静候”,便是要她回去,洗干净,换回福晋的体面,然后……等着他回来“清算”。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刻意压得沙哑,模仿着小厮的腔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奴才……遵命。”她刻意用了“奴才”自称,既是伪装,也是在提醒对方她此刻的“身份”。
那亲兵似乎没料到这位福晋在如此情形下还能如此沉得住气。他没有多言,知识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另一名亲兵则无声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回府的路变得异常漫长而压抑。济尔哈朗紧紧抓着玉章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大气不敢出。玉章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她强迫自己步履平稳,脑中却在飞速运转。皇太极会如何发难?他知道了多少?岳托的事……他是否已经知晓?
终于回到四贝勒府。守门的侍卫看到玉章这副打扮和身后跟着的正白旗亲兵,都惊得目瞪口呆,但无人敢问。玉章一言不发,拉着济尔哈朗直奔内院。阿兰早已焦急地等在垂花门下,看到玉章的脸色,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福晋!您……”
“备热水!快!”玉章声音急促地打断阿兰的询问。她必须尽快洗去伪装,恢复体面,面对风暴。
匆匆将济尔哈朗交阿兰,低声叮嘱岳托情况,她便扎进净房。温热的水流冲刷了脸上锅灰,却冲不散心头沉重。
玉章换上干净的月白色旗装,绾好发髻,簪上素银扁方。对着铜镜,努力调整呼吸,让眼中惊涛快速归于沉静深潭。
夜幕低垂,书房灯火通明。楠木桌案摊开巨大的辽东舆图。皇太极已经卸去盔甲,只着深紫暗云纹常服,更衬得他眉目冷峻。他背对门口,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周身散发着硝烟未散的气息,以及被压抑惊涛骇浪后的静默。
书房门被无声推开。玉章已洗净铅华,身着素净月白旗装,安静走入。她脚步轻缓,在距书案几步远处停下,垂首侍立。
血誓剖心暴雷惊情
窗前的背影纹丝不动,烛火将皇太极的影子拉得极长,沉沉压在书房的地面上。玉章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以及窗外渐起的风声——暴雨将至。
良久,皇太极终于开口,"本贝勒出征这些时日,府中可还安稳?"
玉章指尖微颤,仍保持着福晋应有的恭谨姿态:"回贝勒爷,东跨院已按您出征前的吩咐修缮完毕,新来的包衣奴才也调教得当。"她顿了顿,"每日辰时,妾身都会去静室为您祈福。"
皇太极背对着她轻轻颔首,"乌林珠今日进宫了?"
玉章心头一跳:"是,去给纳喇福晋请安。"
"听说"皇太极突然转身,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她冲撞了大妃?"
玉章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她眼前又浮现阿兰含泪的禀报——乌林珠规规矩矩退到路边低头避让,却被阿巴亥的苏拉嬷嬷当众掌掴,骂她是"没爹娘管教的野种",更辱及整个钮祜禄氏。乌林珠回府时半边脸肿得发亮,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回贝勒爷,"玉章声音平静得可怕,"乌林珠按规矩退避路边,是大妃身边的苏拉嬷嬷硬说冲撞凤驾。"她抬起眼,眸中寒芒尽现,"那嬷嬷还骂我钮祜禄家尽是狐媚惑主之辈。"
皇太极突然抓起案上茶盏狠狠砸向墙壁。"砰"的一声脆响,瓷片四溅,有几片擦过玉章裙角,在月白缎面上划出细痕。
"好一个阿巴亥!"他声音里翻涌着暴怒。
"呵。"皇太极冷笑一声,突然话锋一转,"听闻你近来常去观星台抚琴?"
"是。"玉章心头一紧,声音却平稳,"弹的是《阳关三叠》。"
"哦?"皇太极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为何是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