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指尖触到的却不是温热的肌肤,而是一片黏腻的冰凉。
她瞬间惊醒,睡意全无。猛地撑起身,借着帐外熹微的光线看去——只见皇太极健硕的肩背上,缠绕的白色绷带边缘,赫然洇开了一片刺目的深红,那血迹甚至微微浸染到了她刚才触碰的地方。
“贝勒爷!”玉章的心骤然缩紧,失声惊呼。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揭开绷带边缘,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映入眼帘,此刻正因开裂而缓缓渗出鲜血,旁边还交错着几道浅浅的新鲜抓痕。
皇太极被她惊惶的声音唤醒,眉头微蹙,刚想开口安抚,就感觉到背上的刺痛和湿意。他侧头一看,也看到了那片血迹,眼中闪过一丝懊恼,随即又强自压下,试图去握她的手:“乌那希,无妨,小伤……”
“这怎会是小伤!”玉章急得眼圈都红了,她飞快地披衣下床,顾不上仪态,扬声急唤守在外间的侍女:“快!快传府医!贝勒爷的伤口裂开了!”
朱门绣户暗结千丝
府医赶来时额头还冒着细汗,见到皇太极背上的伤口和那几道新鲜的抓痕,老成持重的府医眼神也微微一变,瞬间明白了什么。他不敢多看,连忙屏息凝神,手脚麻利地清理裂开的伤口,并重新上药、包扎。整个过程,皇太极一声未吭,只紧抿着唇,偶尔因药粉刺激肌肉微颤。
玉章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双手紧紧绞着衣角,她昨夜竟完全忘记了他身上还有这样重的伤。
包扎完毕,府医躬身退到一旁,恭敬地回禀:“贝勒爷,伤口重新处理妥当了。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此伤位置紧要,反复开裂恐不利于筋骨愈合,且……气血翻腾过剧,亦易引动伤口,于恢复大有妨碍。万望……万望贝勒爷多加珍重,务必……务必静养为上,切莫……切莫再牵动伤口,动作……动作亦不宜……过于剧烈。”
这暗示已算得上十分直白。玉章的脸颊瞬间飞红,羞窘得几乎抬不起头,昨夜那些激烈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皇太极倒是面不改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府医退下。
待室内重归安静,只剩下他们二人,皇太极才转过身,看向满脸愧色的玉章。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低沉而带着安抚:“吓着你了?是我不好,忘了这伤。”
玉章摇头,哽咽道:“是妾身不好……妾身竟忘了您的伤……”
“嘘,”皇太极将她拉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融,“这点伤算什么。只是……”他故意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和餍足,在她耳边低语,“府医的话,你也听到了。看来,为夫这‘动作不宜过于剧烈’的静养日子,怕是要有劳我的乌那希……多加‘约束’了。”
玉章被他话里的暗示弄得又羞又恼,却又因他的伤势而不敢推开他,只能红着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在他伤好之前,定要更小心地看顾他,绝不能再让他……胡来。她轻轻抚上他刚包扎好的伤口位置,声音带着心疼的余悸:“妾身这就去让人熬参汤,您好好歇着。”
皇太极看着她为自己忙碌担忧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手臂却顺从地放松了些力道,享受着这份带着心疼的“约束”。伤口隐隐作痛,但心口却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与满足。他低声应道:“好,都听你的。”
抚顺城头的硝烟味仿佛还萦绕在赫图阿拉的上空,但春日的暖阳已不容置疑地宣告着新生。冰雪消融,嫩芽初绽,这座后金都城在短暂的肃杀后,似乎也随着季节的脉搏舒缓了呼吸。皇太极的身影依旧忙碌,穿梭于汗宫与军营。
玉章则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常里,织就着另一张无形的网。四贝勒嫡福晋的地位,因抚顺大捷的荣光而愈发显赫,随之而来的是更繁复的交际与更微妙的人情。赫图阿拉的深宅大院,门扉之后,是比战场更需谨慎的方寸之地。
莽古济格格爽朗的笑声依旧是四贝勒府最鲜明的点缀。她策马而来,风风火火,甫一进门便拍着玉章的肩:“好弟妹,抚顺那一仗打得痛快!听说那城防图是你的手笔?就该让那些明狗瞧瞧,咱们女真贵女的本事!”她快人快语,对代善一系的鄙夷毫不掩饰,对玉章救助岳托兄弟的义举更是感念在心。玉章含笑应对,欣赏她烈火般的性情,与她谈论骑射、部族,总能得片刻酣畅。
相较于莽古济的热烈,踏入府门的穆库什格格,则像一缕带着寒意的春风。这位新晋的额亦都福晋,努尔哈赤的女儿,皇太极的异母妹,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轻愁。布占泰的背叛与那支射向她的冷箭,在她眼底沉淀下警惕与忧郁。玉章迎上前,依礼盈盈下拜:“四公主安好。”称谓恭敬而疏离,是彼此身份最恰当的注脚。她引穆库什至静室,烹一壶清茶,话题小心地绕开乌拉,只谈新开的杏花,或是盛京绣娘新出的花样。
玉章会奉上精心挑选的礼物——一匣产自南国的顶级沉水香,和一枚镶嵌着温润和田玉的压襟。
“公主近日气色好了些,这玉色衬您。”玉章的声音温和熨帖。
穆库什抚摸着微凉的玉璧,抬眼看向玉章,那双沉静的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关切与尊重。她紧绷的心弦,在这份不带压力的善意里,似乎松动了些许,轻轻颔首:“四福晋有心了。”
与哲哲的每一次“偶遇”或宴席上的并肩而坐,都像一场无声的博弈。哲哲的笑容完美无瑕,蒙古格格的热情与恭顺在她身上融合得天衣无缝。“四弟妹今日这身云锦,色泽真真是极好,怕是连盛京的贡品也比不上呢。”她的话题永远在衣料、首饰、点心这些安全的领域流转,眼神却如静水深潭,偶尔掠过玉章时,带着不易察觉的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