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玉章敏锐地注意到,哲哲看向莽古济的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恨和畏惧。而莽古济对哲哲的鄙夷几乎是写在脸上的,对浩善则是一种带着挑剔的审视和若有若无的迁怒,唯有看向玉章和洛博会时,才稍显平和。
送走这几位妯娌,玉章独自坐在暖阁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回想着方才席间的暗流涌动。今日的信息量不小。
莽古济她对哲哲的厌恶根深蒂固,既因阿敏的立场,也因哲哲本人看似周全实则透着股“端着”的做派,加上无嫡子的硬伤,让莽古济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而对浩善,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因莽古尔泰而迁怒,但又因浩善本身并无大错,以及浩善的恭敬态度,让莽古济的厌恶不至于像对哲哲那般赤裸裸,更多是冷淡和挑剔。玉章判断,莽古济对浩善的不满,根源在莽古尔泰,浩善更像一个“出气筒”或提醒她那个“不争气”弟弟的存在。
莽古济今日的言行,借敲打哲哲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话语权,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玉章的反应和立场。她对科尔沁亲事的插手,说明她正积极利用自己的身份扩大影响力,编织人脉。
莽古济与哲哲之间尖锐的矛盾,哲哲眼中那隐忍的恨意,或许在某个关键时刻,能成为撬动阿敏或其背后势力的突破口。而莽古济对浩善的不满,虽然指向莽古尔泰,但也意味着莽古尔泰阵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更让玉章警醒的是,通过这些交往,努尔哈赤日渐衰老所带来的权力真空和紧张感扑面而来。代善府邸叶赫那拉氏与阿巴亥的勾结日益紧密,阿巴亥复宠后动作频频,莽古济的跋扈、哲哲的怨愤、浩善在莽古济面前的小心翼翼…这一切都像细碎的冰凌,在平静的水面下碰撞、堆积,只等一个契机,便会轰然碎裂,掀起滔天巨浪。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洛博会无忧无虑的笑声从隔壁传来。玉章的眼神变得越发坚定。
鸾凤和鸣暗谋蓄雷霆
不久后,便是乌林珠出嫁的日子。钮祜禄氏府邸至贝勒府邸的路上,铺洒着象征吉祥的谷米与红纸屑。府邸内更是张灯结彩,宾客如云,人声鼎沸。
内室暖阁,熏香袅袅。乌林珠端坐在梳妆镜前,一身大红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曾经那个家宴上扑进玉章怀里撒娇的小丫头,如今眉眼长开,明艳照人,只是那双杏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待嫁少女的紧张与羞怯,不时偷偷瞟向门口。
玉章亲手为妹妹戴上最后一件首饰——一顶点翠嵌红宝石的钿子。流苏垂落,轻轻摇曳在乌林珠光洁的额角。她退后一步,仔细端详镜中的人儿,眼神温柔似水,带着不舍。她拿起梳妆台上备好的胭脂,指尖蘸取一点嫣红,轻轻点在乌林珠饱满的唇瓣上。
“姐姐…”乌林珠低唤一声,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下意识抓住了玉章的手腕。
玉章握住妹妹微凉的手,俯身在她耳边,“别怕。济尔哈朗是你自小就认得的,人品贵重,待你真心。今日之后,你便是贝勒府的福晋,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来。”
乌林珠深吸一口气,望着镜中姐姐沉静的眼眸,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慌乱渐渐被一丝坚定取代。她松开手,挺直了背脊。
闺房外面传来喧天的鼓乐和迎亲的吆喝声。佟佳氏由侍女搀扶着进来,看到盛装的女儿,眼圈瞬间红了,上前一把抱住乌林珠,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反复摩挲着女儿的后背。乌林珠也紧紧回抱母亲,将脸埋在她肩头。
“额娘…”乌林珠的声音闷闷的。
“好…好…我的珠儿…”佟佳氏强忍着泪,松开女儿,仔细替她理了理鬓角,又看向玉章,“乌那希,你…你再看看妹妹,可都妥当了?”
玉章微笑着颔首:“额娘放心,妹妹极好。”她拿起一旁绣着并蒂莲的大红盖头。
此时,皇太极也走了进来。他一身贝勒吉服,身姿挺拔,气度威严。他目光扫过一身新娘装扮的乌林珠,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对佟佳氏道:“岳母放心,济尔哈朗已在府门外候着了。他是个靠得住的。”
鼓乐声越来越近,催妆的喜娘在门外高唱吉时已到。玉章将大红盖头轻轻覆在乌林珠头上。视线被遮蔽的瞬间,乌林珠的手又下意识地抓紧了玉章的手。
玉章用力回握了一下,低声道:“去吧,乌林珠。姐姐和额娘都看着你。”她松开手,示意喜娘上前搀扶。
前厅,济尔哈朗一身同色系贝勒吉服,身姿如松,站在堂前。他努力维持着沉稳,但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紧握着弓箭(女真迎亲习俗)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与紧张。目光紧紧追随着被嬷嬷搀扶进来的那个盖着红盖头的身影,那是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心上人,是将携手一生的妻子。
当历经一系列女真结亲礼仪,终于得以引着新娘彩轿返回贝勒府时,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欢声雷动,鼓乐喧天。济尔哈朗于府门前利落下马,依照习俗向轿门虚射一箭后,迫不及待地上前,亲手将扶着苹果、蒙着盖头的新娘小心翼翼地搀下彩轿。在跨过府门前那燃烧着吉祥寓意的火盆时,他下意识地放缓脚步,低声提醒:“小心。”那欣喜的语调,与他平日里的沉稳截然不同,引得盖头下传来一声带着羞意的回应。
婚礼依古礼进行,拜天地,拜高堂,济尔哈朗生母乌拉纳喇氏坐在主位,受新人叩拜时眼中泪光闪烁,最后是夫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