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院落里的情形映入眼帘。
出乎意料,院内并非想象中的垃圾遍地、污浊不堪。虽然依旧破败,但地面似乎被粗略清扫过,积雪和杂物被归拢到角落。最扎眼的,便是院子中央那四个被划出来的方方正正的区域,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些破瓦罐、烂菜叶、碎石块,还有一个单独隔开的小角落,看着就让人心生不适。
而那个罪魁祸首——废妃沈氏,正背对着门口,蹲在其中一个堆着烂菜叶的区域前,不知在捣鼓什么。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宫装,单薄得可怜,头发用一根枯枝随意挽着,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听到开门声,她似乎吓了一跳,肩膀微微一颤,缓缓回过头来。
一张苍白瘦削的脸,额上还带着未完全消退的青紫伤痕,但那双眼睛——清亮、沉静,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直直地撞入了轩辕宏的视线。
没有预想中的疯癫狂乱,也没有罪妃该有的惶恐畏惧。那眼神里有的,只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以及被打扰后的细微讶异。
沈昭确实有些意外。她料到骚操作会引来注意,却没想过第一个按捺不住好奇、亲自上门“查探”的,竟然是皇帝本人。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闪过的算计,放下手中正在捣烂菜叶的木棍,依着模糊的原主记忆和身体本能,缓缓跪下行礼,声音依旧是那份特有的沙哑:
“罪奴沈氏,恭请陛下圣安。”
动作有些迟缓虚弱,礼仪却挑不出错处。
轩辕宏没有立刻叫她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子里的“四象归位”,又落回她身上,最后定格在她刚才忙碌的地方——那堆正在腐烂的菜叶混合物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你在此处……做什么?”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沈昭维持着跪姿,低着头,声音平缓地回答:“回陛下,罪奴在试行‘沃土之法’。”
“沃土之法?”轩辕宏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勾起的兴趣。
“是。”沈昭抬起头,目光坦然地对上皇帝的审视(虽然很快又谦卑地垂下),“将这些厨余废弃物集中发酵,可得肥沃黑土,用以滋养花木,效果极佳。御花园的牡丹若得此肥滋养,必定开得更加雍容华贵,花色艳丽,花期延长。”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认真,甚至带上了一点儿学术探讨般的意味,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身份和处境:
“此法取之于自然,还之于自然,顺应天道循环,所得之花木繁盛,自带祥和瑞气,最是滋养身心福泽。比之……”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像是无意间提到了某个禁忌的对比项,声音略微低了下去,却足够清晰:
“……比之某些强求而来、甚至损阴鸷、伤天和的滋养之法,诸如……以活人精血浇灌之类,无疑更显祥瑞正道,亦更能福泽绵长。”
“活人精血”四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轩辕宏的耳膜!
他瞳孔猛地一缩,周身气压瞬间骤降!
这件事是宫闱秘辛,知道者极少且皆被严密封口!皇后柳如霜早年为了争宠固位,听信邪术,曾秘密用宫女活取的心头血浇灌她最珍爱的几株魏紫牡丹,以求容颜永驻、帝心长存。此事后来虽被强行压下,涉事之人尽数灭口,但始终是轩辕宏心里的一根刺,是他对皇后诸多不满与忌惮的源头之一!
这个冷宫废妃!她怎么会知道?!她是在冷宫中听来了残言碎语,还是……当年巫蛊之事,另有隐情?她此刻提起,是无心之失,还是刻意为之?!
无数的猜忌和震惊在轩辕宏心中翻滚,但他脸上依旧是帝王的深沉莫测,只是那双盯着沈昭的眼睛,变得无比幽深锐利,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李德海在一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湿透了后背,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捂住沈昭的嘴!这废妃是真疯了!什么话都敢说!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破败的冷宫院落。只有风吹过屋檐破洞的呜咽声。
良久,轩辕宏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千斤重压:
“……你待如何?”
这句话问得极有水平。没有追问她如何得知,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直接问她意图。既是试探,也是给她一个陈述的机会。
沈昭伏下身,额头轻轻触在冰冷的地面上,姿态卑微到了极点,声音却依旧平稳得可怕:
“罪奴别无他求。唯愿以此微末之学,将功折罪,为陛下、为娘娘,涤荡宫闱污秽,汇聚清明祥瑞之气。垃圾各归其位,则怨气自消;宫闱洁净,则风水自旺。此乃罪奴一点痴念,望陛下明鉴。”
她把“为娘娘”三个字也带上了,显得毫无私心,完全是一片“忠君爱国”、替整个皇宫着想的样子。
轩辕宏盯着她瘦削的背脊,目光晦暗不明。
涤荡宫闱?汇聚祥瑞?
一个巫蛊罪妃,在冷宫里摆弄垃圾,唱着影射皇后的童谣,还知晓宫闱秘辛……如今却大言不惭地说要替他净化风水?
荒谬!可笑!
但却又……莫名地让他无法立刻拂袖而去。
这女人,要么是真疯了,要么……就是藏着极大的秘密和胆量。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接下来,还能搞出什么更离谱的名堂。
“抬起头来。”皇帝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