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唤住了忙前忙后,倒茶水端果子的青萍,将一个小木匣子放在了她的手里:“这里头是桂溪坊的两张地契,还有我攒下来的五百两银票。”
“不不不——”
青萍连连摆手,推拒着不肯收:“小姐给了我容身之处,已是莫大的恩惠,怎么好再收您的东西,青萍有积蓄的,您放心。”
苏禾笑了笑,将小木匣放在了炕几上,握住了青萍的手。
“我不日就要离开南乐了,这两处宅子你留着傍身,租出去或是开一个铺面,一年也能有些收入,你一个年轻姑娘带着这么多孩子,我明白其中的不易。”
“孩子们渐渐大了,吃饭穿衣,读书女工,都是花银子的地方,你从前的那些积蓄,哪里能够呢?这些我也用不上了,不如把它们交给更需要的人。”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艰难些,虽说金银财帛不是万能的,但倘若手头上宽裕了,也就多了几分底气,不是吗?”
两人说了一会子体己话,门外突然传来轮椅“吱呀吱呀”滚动的声响,一抹月白色的衣角出现在了屋外。
许允润握着轮椅旁的木轴,轻轻地叩响了门扉,他见苏禾也在,苍白的面色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苏姑娘。”
“许大夫?”
“开春回暖,昼夜温差大,易感风寒,我在后厨熬了九味羌活汤,苏姑娘不妨也来喝上一碗吧,有益于祛风散寒。”
许允润坐在轮椅上,他的双腿依旧无法动弹,人也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很多,不过精神总算是好了一些,又变成了那个温润儒雅的许大夫,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清苦之色。
许允润没有进屋,他说完之后便欠身行了一礼,自己转动着轮椅慢慢离开了,苏禾往前迈了一步,被青萍拉住了手臂。
“小姐,先生伤了腿之后,不大愿意让旁人帮忙,但凡是他力所能及的,他都只想自己做。”
苏禾默了默,了然地点头,看着许允润缓慢地操作着自己的轮椅下了台阶,幸好,从前的于嬷嬷上了年纪,腿脚不大爽利,慈幼局里的台阶旁,都修了小矮坡。
“许大夫怎么来慈幼局了?”
“许大夫前不久带了草药匆匆上门,不过小鹿的病已经大好了,只是还有些轻微的痰症,正好换季这几天,又落了几场大雨,不少孩子有些伤风,许大夫便每日上门来看诊,煎药。”
青萍窘迫地搓了搓手指:“我劝过先生,让他不必亲自过来,我自己去医馆取便是了,可是,先生他不肯,执意每日都上门来问诊。”
苏禾闻言轻轻地叹息一声,她拍了拍青萍的手背,柔声道:“我知道,许先生是尽他的医家本职,你不必放在心上。”
小鹿最初本就是许允润的病人,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许允润出门采药的时候伤了腿,误了归期,没能按时回来,倘若没有姜岐玉的帮忙,小鹿的病等不起,这是他的心病。
医家见惯了人间百态,生死离合,可是,那日松柏翠竹一般的青年跌倒在丽娘的坟茔前,那双治病救人的手毫无知觉地刨着泥沙,十指俱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丽娘的亡故在他们的心里都是一道伤,苏禾不知道该怎么开解许允润。
今日看见他终于振作起来,将满头青丝用木簪挽了,重新奔走于纷繁苦痛的人世间,继续为了济世救民,问诊切脉而忙碌,苏禾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医者仁心,清风明月,润物细无声的许允润。
这大概就是丽娘曾经真诚地爱着的男人,纯善温厚,赤诚仁爱。
小鹿原本正和姑娘们一起踢毽子,远远地瞧见许允润抱了砂锅出来,连忙将鸡毛毽子扔给旁边的女孩,小跑着过去帮忙。
“说来也巧,小鹿这姑娘对诗词女工不过一般,反倒是喜欢看些医书,小姐从前教得好,这些孩子大多识字明理。”
青萍也瞧见小鹿帮着许允润忙活,许允润对孩子很有耐心,即便是他切脉行针的时候,也从来不赶他们走。
“小鹿这丫头,上回还和我说呢,长大以后,想做个和许大夫一样,济世救民的女郎中,这样,弟弟妹妹万一再生病,就不必哥哥姐姐们费心去求别人了。”
苏禾闻言便也笑了,慈幼局这方屋檐下,都是温暖纯善的人,日后不论时局怎么变,只要他们在一起,也一定能过得很好。
“是啊,孩子们总该有个一技之长,改日我问问许大夫,愿不愿意收一个小弟子,小鹿这孩子懂事又能干,跟在他身边多看多学,总是能有些进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