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秀才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张庆插话道:“两位秀才何必担心,若是两位小秀才进府学,放心住在我家,就住这院子了。有我照看,保证两位小秀才吃饱穿暖,专心读书。”
张老夫人也面带微笑地随声附和,承诺一定照顾好两个少年。
李谢两位老秀才连忙起身作揖,感谢张氏母子。
周先生不爱见这种读书人给生意人作揖的场面,两位老秀才行礼之后,连忙岔开话题,说起提学道齐世图是何许人,出身苏州大户人家,多少岁考中二甲进士等等。
他曾做过封疆大吏的幕僚,虽然主要是代为润笔,也没有实际施政做事。但是论见识还是远远超过李谢两个一向只读圣贤书,门都不常出的老秀才。虽然张庆经商多年,但是对于官府的事情也是兴趣盎然,暗暗希望周先生能再说些父母官新任应天府府尹的事情。所以三人都认真倾听,周先生的自尊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可惜周先生对于齐大人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也不知道现在齐大人现在的工作态度是划水,说难听点是“马屎表面光,里面一包糠”,学官平时也不升堂,也不画卯。至于新上任府尹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了。
聊得高兴了,张庆提出想请三位老秀才也指点一下自己儿子张世贤的学问。三位老秀才此时都喝了些酒,兴致勃勃,都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这边张世贤正在专心致志地啃着第三个猪蹄膀,突然被父亲点名,要三位老秀才考校他学问,一时愣愣地。连忙把手里半个红烧蹄膀放回碗里,慌忙把嘴里半口肥美猪肉咽了下去,接过祖母递来的手绢把油腻腻的手指擦干净。
周先生先开口道:“我出个对子考你吧,‘大器贵在晚成’,下对如何?”
张世贤虽然被父母亲送去城里一个举人开的学堂里念了六年书,但是这种学堂只要交了束修就能进去,爱读书的,不爱读书的,十多个学生,天天乱哄哄地闹做一团。先生留下的作业也爱做不做,淘气的学生不做作业最多被先生打两个手板,此外先生也无可奈何。
小孩子多数爱玩爱吃,天生勤奋爱读书的极少,张世贤就属于那多数人。加上家里开着铺子做生意,耳濡目染更喜欢做生意,甚至想开个同庆楼这样的好馆子。不像谢凡天生自觉,也不像李宁被家里管得严,虽然他上了六年多学堂,也只是基本识文断字,能磕磕绊绊地读读《论语》和《孟子》,勉勉强强能背出些句子。
这样被父亲从饭桌上点名,张世贤又尴尬又紧张,能勉强对上也对不上了。坐他旁边的李宁看张小胖子面色难看,知道好朋友有难。李宁向来聪明机智,已经对了出来,自然要出手帮朋友,悄悄在旁边眨眼做口型说“长才屈于短驭”。
第16章都有光明的未来
虽然李宁这边挤眉弄眼,拼命暗示,就差手舞足蹈了,可惜张世贤由于过于紧张,完全领会不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凡不如李宁聪明机灵,他一时没对出来周先生的对子,但是他情不自禁地与张小胖子共情起来,尴尬到脚趾扣地,扣出一栋大别墅。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恍惚中看到大过节的一家老小聚餐,家长逼迫自家孩子表演才艺,孩子扭扭捏捏地唱歌背诗。又看到中学课堂上,语文老师把走神的学生点起来背书,被点的学生答不上,旁边的同学用尽全力给提示甩眼神,可惜倒霉孩子完全get不到。
谢凡内心突然浮现出一句:“后之视今,亦尤今之视昔,悲夫。”
张庆原想让儿子在秀才们面前露露才学,一来可以得到指点,二来也能长长自家面子。结果儿子张世贤楞站着像个木头桩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老秀才是三位秀才中情商最高的,看见张世贤面皮紫涨,扭扭捏捏,明白他对不上。想着这次做东本来就是为了感谢张家,后面孙子如果进府学还要再麻烦张家,不好在这种事情上驳了张家父子的面子。连忙开口道:“周先生,这个对子是有些艰深了,用来考童生都够格了。小少爷年纪还小,我来考个简单点的吧,‘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下一句是什么?”
这句出自《论语·述而》,是比较基础的,多数开过蒙正经上过学堂的孩子都学过。终于张世贤的脑子回到正常水平,搜肠刮肚想了起来,说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李老秀才马上开始捧哏,抚掌赞美道:“说得好,说得好!”
谢老秀才也反应过来,开始附和拍手,又对着谢凡说:“这句好,小凡你也要‘择其善者而从之’,世贤小少爷性情开朗,你向来沉默寡言该向他多学学。”
谢凡连忙疯狂点头,表态说“这几日我和李兄弟在城里全靠张兄弟照顾,受益良多”,心想着赶紧让这段快进过去吧。
谢老秀才这一番强行拍马屁,完全没有拍到位。张庆本来就觉得自家傻儿子心无城府,不会生意人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来做事容易被人算计。又想到这几天自家傻儿子带着两个小秀才成天疯玩,两个小秀才前途光明,自家傻儿子还前途未卜。听谢老秀才和谢凡这么一说,心情更加复杂。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笑容满面地说:“多谢三位先生指点,世贤以后还要更用功读书,要多向几位秀才请教。”
经过这么一段,周先生的酒也醒了,从用知识为难生意人的快乐中抽离出来。知道自己让张家小少爷尴尬了。这次吃席本来是李谢两个老秀才做东,张家人是客,张家小少爷答不上题,算是驳了张庆的面子,也算是驳了李谢两人的面子。连忙说:“这对子确实考秀才都够了,对孩子来说是太难了。小少爷这个年纪熟读《论语》十分不错了。假以时日,等能有一番成绩。”
可惜他这句也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张世贤今年十四岁,而谢凡十二岁,李宁十一岁。张庆心想:“自己家傻儿子比两个新秀才还大了一两岁,难道再读一年就可以考上秀才么?哪怕再读五年也是比不上的。”
张家绸缎铺是城中大商户,张庆的妻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富商之女,甚至妻子娘家的财力比张家还要雄厚一些。张庆妻子生产时因为胎儿过大,伤了身体,时常卧病,所以张庆夫妇只有张世贤一个独子。
张庆也想过纳个妾,好再生孩子。但是妻子是个母老虎,每当提出此事就被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发“雌威”和妻子娘家的雄厚实力所打败。到如今张庆年纪也大了,对纳妾的心思也淡了,全心指望培养儿子张世贤继承家业。可是张世贤被母亲和祖母百般溺爱着长大,每当张庆想管教儿子,母亲拦着妻子护着,实在是有心无力。
“看来儿子在读书一路上是走不通了,还是多带着他做生意吧。既然已经能识文断字,学堂也不用多去了,还是早些学学算账和管店,将来也好接手经营家里的铺子。”张庆暗自决定。
经过这一出,众人吃饭的兴致也就去了七七八八,闲话几句,就宣布散席了。四位秀才送到门口,张家三人和周先生都各自回去。
幸好谢凡已经把最喜欢的清蒸鲜鲥鱼吃了个精光,白磁盘中就剩了一副光溜溜的鱼骨。其余美味珍馐也都被吃得七七八八,只是好吃的太多,三个少年没来得及吃完甜食,那一碟酥皮馅饼被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