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京,程芙连家门都没能摸着,便被宫人接引入宫,在景华殿的偏殿沐浴更衣,换上公服,之后才和荀叙范吏目碰面,三人跟随掌印太监魏大珰步入正殿参拜景暄帝。
她紧随荀叙右侧,抬脚迈入,一阵阵浓淡相宜的檀香直取心肺,脚踏传闻中的金砖,余光所到之处金碧辉煌,珠玉生辉,身侧是数丈高的鎏金铜柱,每隔数十步便有一方鎏金铜鼎,鼎中燃着檀香松木,庄重肃然。
满朝臣工左右两侧站班,程芙连呼吸都放轻了。
大殿中央,三人站定,面朝景暄帝叩拜,闻听“平身”方整衣垂首,恭肃起身。
景暄帝面容苍老亦不失威严,一双锐利凤眸下视众生。
站在最前排的是一群紫衣超品权贵和明黄朱红宗亲,崔令瞻是缀着团纹行龙补子的朱红公服,他微微侧目看向程芙,程芙长睫低垂,目不斜视。
魏大珰宣读太医署特使功绩,以示嘉誉,紧接着宣读册封敕文。
皇天庇佑,皂河县瘟疫已绝,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体弱者痊愈,农桑耕种后继有人,太医署特使功不可没。
从荀叙开始,职事品秩擢升正六品院判,绫罗绸缎赏赐自不必说,范吏目职事品秩擢升正八品御医,赏赐相等。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御医品秩虽不高,却是太医署说话最有分量的职位,亦是太医署医术最为顶尖的阶层,非其他太医可比拟,关于医术方面的决断,即便是太医署之首院使都要听从。
因为院使品秩虽高,但不一定是御医。
故而范吏目这小小一步,其实跨了一大步。
轮到程芙,擢升职事正九品吏目,算是太医署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吏目,且还是个女儿家。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景暄帝高坐龙椅,目中几许惊艳,不过他这个年纪吃过的山珍海味数不胜数,早已麻痹,对女人的兴趣也早已从躯壳转为性格,脾性相投的美人才是吸引他的关键,所以他看程芙就如看一朵妍丽的春花,美则美矣,却也不至于多么神迷向往。
反倒是崔逞乾看直了眼,禁持不住,酥-麻了半边身子,痴呆半晌。
好个惑人的小妇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反出入宫廷,勾得人心燥热。
他盯着程芙姣好的面容,几乎不输于吴家的汀小姐,一时情思乱飞,若将二女收入房中,享尽齐人之福,这一生得多么蚀骨魂销。
魏大珰并未宣读毅王的功绩,皇帝的目光与毅王交汇,他们祖孙之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详谈,不急。
荀叙和范吏目一一跪谢隆恩,轮到程芙时,她竟慢了半拍。
皇帝眯眸看向她,她心里一抖,忙跪地陈情:“皇恩浩荡,微臣感激涕零,可是愧不敢受,微臣斗胆为家慈讨赏。祛毒散和四毒汤均为家慈在世时呕心沥血研制,微臣教化医婆,传授医术,皆乃家慈生平所愿,更有家慈十二本杂谈为证,这份功劳微臣实不敢独占,她才是真正值得这份荣耀之人。”
她阿娘的身后之名应是了不起的医女,应是太医署的吏目,而不是为爹娘抛弃,做过瘦马的卑贱女子。
哦?皇上眼里多了几分兴味,魏宪立即上前凑近他耳朵低述几句。
原来程医女的身世颇有几分坎坷,其母实乃杏林不可多得的奇才。
越是这种时候,崔令瞻和荀叙越不能说话,但凡为程芙美言一句,哪怕都是真的,也会引人往别处臆测,白白误了她清名。
但通过皇帝的贴身大伴魏大珰之口,那便完全不同。听完程芙生母的生平,景暄帝确实心生惋惜。
魏宪说完自己该说的,躬身后退一步,如何评判是皇帝的事,不该由他来多嘴了。
景暄帝敲着扶手的赤金龙首,沉吟片刻,道:“此般才能确实不该寂寂无名,受过往贱籍所累。不过你的功绩朕亦看在眼里,赏你的便是你的,令慈朕自有安排。”
没有家世没有传承,仅靠自己有如此成就,说一句旷世奇才都不为过,可叹未能侍奉帝王家便陨落,景暄帝摇了摇头。
他示意翰林待诏上前听命。
待诏再将皇帝口述的大白话美化一番,转为庄重严肃的敕文,宣读:“宣皇上旨意,本朝任职之功臣,其亲者多为源本也。太医署吏目程芙之母柳氏,杏林不可多得之良才,平瘟汤药功标青史,有女效用,克勤厥职,皆尔善德所致兹特封为正九品孺人,服此隆恩,尚懋(音同帽)敬之。”
程芙跪地用力叩首三下,每一下都有回音,颤声道:“陛下天恩,臣心必当庶竭驽钝,以报万一,永世不忘。”
两滴清泪滚落油亮明鉴的景华殿金砖。
皇上金口玉言,此后大昭的程芙再不是那个瘦马家的小孩,而是正九品孺人,有功社稷的柳孺人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