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御医蘸了蘸墨汁,不再说话。
其实类似的话昨日已经有人警告过她。
——他们都不够好。荀叙天生好奇心重,爱冒险,等过了新鲜劲,定然不会热情如故,哪天遇到了比你更有趣的姑娘,我不信他不转移。凌云更是可恶,他只是撩拨你,哪有半分娶你的意思,你不会真以为他有多喜欢你吧?
崔令瞻说完这段话,寡廉鲜耻一笑。
程芙倒也不是很想清楚男人们的真实目的,因为她又不在乎,也从未期待过什么。
可是大家总是充满了防备心,觉得她定有企图,居心叵测。
她无奈一笑,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校勘上。
下衙时分故意迟了半炷香,等同僚走个七七八八才起身走人,拐进一条偏僻小径,这条路通常只有托运泔水桶和恭桶的驴车才会经过。
三两个太医署的女役也从这里走。
她们发现程芙,忙揖礼,程芙点点头,在她们不解的目光下昂首挺胸大步朝前走。
离开春华门,一路向南,数个礼部的小官吏提着衣摆匆匆横穿她的骡车前,口里嘟囔:“今年的考生可真多,居然把咱们也调过去监门。”
程芙猛然想起每年二月初九是会试的第一天,明日徐峻茂就要开始考试,想必今日已经抵达贡院。
大昭的科考制度与前朝差别不大,三场会试,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关系着无数男儿一生的功名荣辱。
景暄三十四年二月初九,会试开考。
景暄帝年轻时虽以武治著称,却钟情文翰且有一定造诣,凡点一甲进士必定要在书法上有所成就,有的专攻篆书,有的工于篆籀,当今的翰林院之首方柄直便是以锋利遒劲的书法出名。
身为上位者如此看重文人翰墨,倒也并非单纯游戏三昧,更多出于政治考量,网罗菁英儒士,推行儒家教化。
一甲进士身为天子顾问,肩负考议制度、祥正文书的重任,而翰林学士更是掌制诰、史册、选拔人才,方方面面均关系到国策国运。
基于此,景暄帝对门生的要求向来苛刻。
初九,庄严的贡院门口,所有通过搜身的考生领着木牌各自寻到自己所在的号,铺行囊入住。
所谓号就是一间低矮狭窄的开放式小屋子,矮瘦的人坐进去倒还好,对徐峻茂来说就有些痛苦了。
这两年,他的个头窜得飞快,进号时得稍稍弯身,即便清瘦也很是拘束,如果站直发髻便杵到屋顶,好在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坐着的。
当然难受的不止他,北方人身形多魁梧,也有几个高壮学子不得不把自己缩成鹌鹑挤进号中。
号房之小,有违人道,但凡体型正常的都难以平躺,须把身子弓起就寝,更恐怖的是考试期间的如厕和用饭都得在此间进行,前者用一只盛放沙土的木盆,后者则是巴掌大的小泥炉。
无异于蹲在旱厕进食……
生生要了一部分出身显贵的学子半条命。这些个人从小到大哪个用的不是刷洗得喷香的檀木恭桶,桶里铺着带有香味的木屑和草木灰,净房燃着熏香,还有散发着胰皂清香的湿棉帕,哪里经受过如此臭气熏天的环境。
有那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如厕完后当场呕吐不止,哪里还吃得下饭,但是吐也只能吐在自己的号,平白多了一份污秽,弄得脏臭不堪,生不如死。
徐峻茂在隔壁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中一笔一划书写第一场的答卷。
少年剑眉星目,却生了两片弧度温柔的唇,花瓣一般,眸光专注地追逐笔尖,一行一行书写他未来的人生。
阴郁的天空闪了闪,春雷轰隆,豆大的雨点子稀里哗啦,砸着雨棚、檐角,砸着学子炽热的心脏。
是疾雨也是吉雨。
春闱下雨有鲤鱼跳龙门的寓意,只不知今年的那条锦鲤落于谁家。
反正吉雨落下,大家都沾了祥瑞,都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憧憬。
第一场的第三天,就有一名京师四品官家的公子晕倒,礼部下的衙役将其抬出,重新锁上贡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