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红玉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珠帘后的、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背影,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小主子方才出去这一趟,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或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宋昭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锦被里,外袍也未曾脱下。他蜷缩起来,面朝里,将整个人埋进一片昏暗之中。殿外隐约传来的宫人走动声、更漏滴答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脑海中那一幕——玄衣君王与晴空色宫装女子并肩立于春日阳光下的“和谐”画面,如同烙印般清晰无比,反复灼烧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身体深处那挥之不去的乏力感,此刻仿佛有了确切的来由。他紧紧咬住下唇,将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硬生生咽了回去。
暮色渐深,崇政殿内已点起了宫灯。傅御宸踏着初上的夜色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在踏入殿门时尽数敛去,染上些许不易察觉的暖意。他一边由着宫人上前替他除去沾染了夜露的外袍,一边随口问侍立在一旁的红玉:“今日昭昭如何?可还安好?”
红玉闻言,身子猛地一颤,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惧,磕磕绊绊地回道:“陛、陛下恕罪!今日……今日奴婢一时疏忽,小主子他……他趁着奴婢去茶房的功夫,跑、跑出殿去了……奴婢等寻了许久,小主子才自己回来。回来后脸色便很不好,午膳……午膳也未进一口……奴婢罪该万死!”
傅御宸解着领口盘扣的手骤然顿住,目光倏地沉了下来,如同结了冰的深潭,落在红玉瑟瑟发抖的背上。殿内气氛瞬间凝滞,所有宫人都屏住了呼吸,深深垂下头去。
“出去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责骂更令人胆寒,“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奴、奴婢不知……”红玉的声音带着哭腔,“小主子回来时什么都不肯说,只道是跑累了,便进了内室歇息,至今未起……”
傅御宸没再说话,只挥了挥手。红玉如蒙大赦,却也不敢起身,与其他宫人一同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将空间留给了帝王和小主子二人。
内室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宋昭面朝里侧蜷缩在床榻深处,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单薄的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仿佛随时会融进这片阴影里。傅御宸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沿坐下,伸手想去碰触他的肩头,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感受到那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僵硬。
“昭昭,”他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与不悦,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听红玉说,你今日跑出去了?可是在殿里闷坏了?”
被褥下的人没有回应,连动都未曾动一下。
傅御宸耐着性子,俯身靠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宋昭耳后的碎发:“怎么了?跟朕说说,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还是……跑得不舒服了?”他的手终于落在那单薄的肩头上,轻轻将人扳过来些许。
宋昭顺从地转过身,脸上果然没有一丝血色,唇瓣干涩,眼睫低垂着,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青影。他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有……只是今天跑得急了些,身上没什么力气,胸口也有些闷。”
他避开了傅御宸探究的目光,视线落在帝王衣襟精致的龙纹上,不肯再往上移半分。
傅御宸凝视着他这副明显心事重重却不肯吐露的模样,心底那点因他私自跑出去而生的薄怒,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夹杂着担忧,以及一丝被隔绝在他心门之外的不豫。他只当是这几日拘着他不让出门,少年人在跟他闹别扭,耍小性子。
“是朕不好,这两日朝事繁忙,疏忽你了。”傅御宸放软了语气,指腹轻轻蹭过他没有血色的脸颊,“晚膳想用什么?朕让他们传膳,你多少用一些,嗯?”
宋昭依旧是那副温顺得近乎麻木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都好。”
晚膳很快摆了上来,皆是精致易消化的菜肴,其中还有一碟宋昭这几日颇喜欢的糖蒸酥酪。傅御宸亲自布菜,将酥酪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个,你爱的。”
宋昭拿起银匙,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机械,咀嚼得十分缓慢,仿佛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傅御宸同他说话,问他味道如何,他也只是点头或摇头,最多回一两个模糊的音节。
这种沉默的顺从,比任何哭闹或反驳都更让傅御宸感到无力。他放下筷子,握住宋昭放在桌下的、冰凉的手,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追问:“昭昭,告诉朕,到底怎么了?只是跑累了,岂会连话都不愿跟朕说了?”
宋昭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颤了一下,想要抽回,却被更紧地握住。他抬起眼,眸子里水光潋滟,却空洞得让人心慌,唇边勉强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真的……只是不舒服。陛下,我有些累了,想歇息了。”
看着他这副拒绝沟通、将所有情绪都死死封存在心底的模样,傅御宸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却又不能对着这样脆弱的他发作。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躁郁压了下去,只当他是身体不适加上闹脾气,语气重新变得温和纵容:
“好,既然在殿里待着无趣,明日若是天气好,朕让冯保陪着你,允你出去逛逛,散散心,可好?”
宋昭闻言,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抬起眼来看他,只是将手从他掌心缓缓抽了出来,低低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