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油盐不进!她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圈子。她挥退了左右侍立的宫人,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炭盆里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气氛陡然变得凝滞而紧张。
太后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混合了急切、诱哄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宋昭啊,这里没有外人,哀家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事,不用哀家点破,你也该明白。
如今你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哀家也看在眼里。这后宫……不,这整个大晟朝,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像你这般,让皇帝如此上心的人了。”
她仔细观察着宋昭的表情,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摩挲披风的动作停了下来,心中稍定。
继续道:“怀琚……贤王他,终究是皇帝的亲弟弟,是哀家的亲骨肉!他……他或许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蒙蔽,才犯下大错。可他罪不至死啊!明日……明日就是问斩之期了,陛下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连哀家这个母后的话,他都……”
太后说到这里,语气带上了真实的哽咽和怨愤,她用手帕按了按并干燥的眼角,“但是你的话,他或许能听进去一二。你……你能不能看在哀家年迈,看在我们母子情分,看在这皇室血脉不容轻易断绝的份上,在陛下面前,为贤王说几句好话?
不需要你多做些什么,只是……只是吹吹枕边风,劝陛下收回成命,哪怕只是留他一条性命,废为庶人,圈禁终生也好啊!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她将“枕边风”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既是点拨也是羞辱的意味。她紧紧盯着宋昭,期盼能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一丝松动,一丝犹豫。
宋昭静静地听着,从太后开始压低声音,到她那番情真意切又隐含交易意味的恳求说完,他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太后话音落下,暖阁内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端起了自己面前那盏一直未动的、此刻已微凉的热茶。
他垂眸,看着茶汤中沉浮的几片茶叶,然后,凑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
温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淡淡的苦涩。他放下茶盏,白玉般的指尖在微凉的瓷壁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抬起眼,看向一脸期盼、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的太后,清晰而平静地吐出了三个字:
“办不了。”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冰雹,砸在太后紧绷的神经上。
太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先是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是被人忤逆的震怒。
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你……你说什么?!”她霍然起身,宽大的衣袖带翻了方才放下的茶盏,残茶泼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团深色的污渍。
宋昭在她凌厉的逼视下,并未露出惧色,他甚至也缓缓站起了身。
那件华丽的梅花披风随着他的动作如水银般滑落垂顺,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带着一种与这暖阁奢华格格不入的清冷气质。
他迎着她骤然变得凶狠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一字一顿地重复:
“太后娘娘,奴才说,办——不——了。”
“你!”太后猛地向前一步,保养得宜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宋昭的鼻尖,因极致的愤怒而浑身发抖,那层伪装的慈和彻底剥落,露出了内里养尊处优多年积攒下的刻薄与专横
“宋昭!你放肆!你别给脸不要脸!哀家好言相劝,是给你台阶下!你竟敢如此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靠着颜色、靠着下作手段魅惑君上的玩意儿!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没有皇帝宠着你,你什么都不是!连给哀家提鞋都不配!”
桂枝香
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喷射而出,太后面容扭曲,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雍容华贵。
宋昭并没有被她的话激怒,他甚至在她歇斯底里的斥骂中,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那笑容极淡,极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与嘲讽。
他等太后骂得气息稍顿,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这虚伪对话的核心:
“太后娘娘,”他打断了她即将继续的谩骂,目光清亮如雪地寒星
“自奴才过来,您先是‘关心’了奴才身子好不好,”他在“关心”二字上加了微妙的重音,“接着,便迫不及待地,提了叛贼傅怀琚。”
“放肆!”太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厉喝,声音因愤怒而变形,“谁准你直呼贤王名讳?!那是先帝亲封的贤王!是你的主子!”
宋昭并不理会她那色厉内荏的斥责,仿佛她只是空气里一道无关紧要的噪音。
他只是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调,清晰地陈述着事实,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太后心上:
“可是,您问了奴才,问了那个犯上作乱的叛贼,却从始至终,未曾问过一句,”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太后闪烁的眼神,“陛下,是否安好。”
太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噎得瞬间失声,脸上愤怒的潮红褪去,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和……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