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烙印在我心底:
“恨过的,安安。”
我的心揪了一下。
“但是,”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历经沧桑后的释然与一种我那时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深情,“阿父对父皇的爱,比恨……要长久得多。”
那一刻,我看着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就明白了。
有些感情,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爱恨情仇,融入了骨血,成为了生命本身。
他们之间的纠缠,非外人所能评判。
时光荏苒,我逐渐长大,成家立业。而阿父和父皇,也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老去。
父皇是先走的。
在一个平静的秋夜,他像往常一样,握着阿父的手,躺在龙床上。
第二日清晨,宫人发现时,他已经没了气息,神色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而我的阿父,就躺在他身边,穿戴整齐,双手与父皇的紧紧交握,面容宁静,亦随他而去。
他们离开得如此平静,如此……默契。仿佛早已约定好,黄泉碧落,永不分离。
殿内侍奉的老嬷嬷哭着说,陛下是晚间去的,君后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守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她们进去时,便见君后已然寿终正寝,姿态安然,与陛下十指紧扣。
我站在床前,看着他们紧紧相握、已然僵硬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悲伤,只有一种巨大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再无人事纷扰,再无世俗羁绊。
我下旨,将父皇与阿父合葬于皇陵地宫,同棺而眠。
旨意一出,前朝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老臣,那些自诩清流的言官,一个个跳出来,引经据典,慷慨陈词。
说什么“阉人岂能与天子同穴”,“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已是祸端,焉能辱及皇陵”,“此例一开,国将不国”……真是可笑至极。
我看着那些跪在丹陛下,看似忠耿,实则眼底藏着算计与试探的臣子,心中一片冰冷。
我忽然想起了阿父。
他们是不是觉得,我是在阿父那样温柔隐忍的人身边长大的,所以脾性也会如同阿父一般温和良善,可以任由他们拿捏、摆布?
我是傅御宸的儿子。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和他一样霸道、冷酷、不容置疑的血液。
阿父的温柔,是留给他在乎的人的。
而父皇的铁腕,才是治理这个天下、镇压一切魑魅魍魉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