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们面面相觑,有人质疑:“模仿笔迹?这可是欺君之罪!况且,没有陛下玉玺,如何取信于京城?”
宋昭的目光扫过躺在内室榻上、昏迷不醒的傅御宸,咬了咬牙:“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玉玺……陛下昏迷前,曾将随身携带的、可调部分禁军的金龙小印交予我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他继续道,“我们只在一封最重要的军报上盖印,其余四封只靠笔迹,分成五路,从不同方向、不同时间送出,总能有一线生机!”
他眼中闪烁的决绝和清晰的分析,让几位将领动摇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能打破死局的办法。
事不宜迟,宋昭立刻被带到书案前。他铺开特制的加急军报用纸,深吸一口气,摒除所有杂念,脑海中回忆着傅御宸运笔的神韵。他提起朱笔,手腕悬空,落笔如风!
第一封,他以极其沉痛和急切的语气,写明皇帝陛下在平定暴乱时,遭叛贼暗算,身中剧毒,如今被困凉州,危在旦夕!
贤王傅怀琚勾结外敌,举兵造反,凉州城被重兵围困,即将不保!要求京中玄甲军火速发兵救援,迟则社稷倾覆!
他的笔迹几乎与傅御宸一般无二,带着一种绝境中的凌厉和威严,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接着,他又以稍有不同的措辞和侧重点,飞快地写完了另外四封军报。内容核心一致,但细节略有变化,以防被叛军截获后看出破绽。
写完五封军报,他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腕酸软。他拿起那封盖有金龙小印的、最为“正式”的军报,递给一位最为沉稳可靠的将领:“将军,此路最为关键,拜托了!”
随后,五位精心挑选出来的、悍不畏死的传令兵,携带着五封几乎一模一样的“皇帝亲笔”求援信,在夜色的掩护下,通过五条不同的、甚至需要冒险穿越叛军封锁线的隐秘路径,如同五支射向希望之光的利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摇摇欲坠的凉州城。
宋昭站在行辕的望楼上,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袍。他的心依旧悬在半空,不知道这个兵行险着的计划能否成功,不知道那些被困在孤石堡的人,是否能撑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竭尽全力地,试图去挽救那个带给他无尽痛苦,却也让他无法彻底割舍的帝王。
鼓笛令
时值盛夏,陇西的黄昏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天际残阳如血,将废弃小院的断壁残垣染上一片凄艳的橙红。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焦糊味,混合着泥土和血腥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远处,叛军攻城的呐喊与擂鼓声如同不祥的闷雷,时断时续地传来,敲打着院内两人紧绷的神经。
宋昭坐在一块半倾的石墩上,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袍子早已沾满尘污,袖口被利器划破,露出里面渗着淡淡血痕的纱布。
他低垂着头,神情专注,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细细擦拭着一柄出鞘的匕首。那匕首不过尺余长,样式古朴,刃口在夕照下泛着幽冷的寒光,映出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面容。
冯保静立在一旁,这位见惯风浪的老内侍,此刻眉宇间也刻满了深深的疲惫与忧虑,腰背虽仍挺直,却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沧桑。他望着宋昭擦拭匕首的动作,心头莫名一紧。
“冯爷。”宋昭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远处的喧嚣。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带着旧日情分的称呼叫过冯保了。
冯保微微一怔,上前半步,躬身应道:“老奴在。”
宋昭擦拭的动作没有停,指尖拂过冰冷的刃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们手里,还能调动、可堪一战的精兵,还有多少?”
冯保沉默了片刻,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砂砾般的嘶哑:“连同轻伤能战的在内……不足四百了。
叛军主力围困孤石堡,此处围攻凉州的,多是裹挟的流民和部分边军,但人数……仍是我们的十数倍不止。”
宋昭擦拭匕首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紧。
四百,对阵数千甚至可能上万的敌人,凉州城破,恐怕只在旦夕之间。他抬起眼,目光投向内室方向,那里躺着依旧昏迷不醒、偶尔因伤痛和高烧发出模糊呓语的傅御宸。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灼气息的空气,重新低下头,看着手中寒光凛冽的匕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冯爷,如果……如果真到了城破那一刻,请您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带着陛下逃出去。”
冯保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小主子!这……这怎么能行!陛下将您托付给老奴,老奴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定要护着您和陛下一起杀出去!”
宋昭轻轻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丝极淡、却无比苍凉的弧度,他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匕首缓缓归入鞘中,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不会了。”他轻声说,像是回答冯保,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我留下,或许还能……为你们多争取一线时间。”
他站起身,将匕首仔细地收入怀中,贴身放好。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他因连日疲惫而有些恍惚的神志清醒了几分。
他走到冯保面前,看着老人眼中混杂着震惊、痛惜与不解的神色,深深一揖:“冯爷,陛下的安危,就拜托您了。”
说完,他不等冯保再劝,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那间弥漫着浓郁药味的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