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宋昭静静地看着傅怀琚被押走,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傅怀琚的诅咒,他听到了,但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太多涟漪。那个人的疯狂与结局,已与他无关。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行辕里那个生死未卜的人。
他甚至没有在城头多做停留,确认叛军首领已被擒获,大局已定后,他便挣扎着,在冯保的搀扶下,踉跄着向城楼下走去。
他看到了一行穿着与普通军士不同、气质也迥异的人,在玄甲军将领的护卫下,正快步登上城楼。为首几人,背着明显的药箱。
是御医!朝廷派来的御医!
宋昭眼中猛地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脱力而一阵眩晕。冯保及时扶住了他。
“小主子,御医来了!陛下有救了!”冯保的声音也带着哽咽和激动。
宋昭用力点头,推开冯保搀扶的手,用匕首支撑着地面,踉跄着向御医们走去。
“快!快随我去见陛下!”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但那其中的急迫,任谁都听得出来。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傅怀琚溃逃的方向,那个造成这一切灾难的元凶,此刻在他心中,远不及那个生命垂危的人重要。
行辕内室,药味浓郁得化不开。傅御宸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青白。
嘴唇干裂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左肩的伤口虽然经过简单处理,但依旧可以看到周围肌肉不正常的黑紫色,隐隐还有腥臭之气散发出来。
几位风尘仆仆的御医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诊视。为首的老太医姓孙,是太医院院判,医术精湛,深得傅御宸信任。他仔细检查了伤口,又凝神诊脉,眉头越皱越紧。
“孙院判,陛下他……”宋昭站在一旁,屏住呼吸,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脸上的血污都来不及擦拭,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老太医,仿佛他的每一句话都决定着生死。
孙院判收回手,面色凝重,沉声道:“陛下所中之毒,名为‘蚀骨’,确实霸道无比。毒性已深入经脉,侵蚀肺腑,加之失血过多,伤势拖延……情况万分危急!”
宋昭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脸色比傅御宸还要苍白。
“不过,”孙院判话锋一转,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枚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蜡丸
“幸好老夫来时,太后娘娘将宫中仅存的三粒‘九转还魂丹’交予老夫,此丹能护住心脉,吊住元气,对抗这等奇毒有奇效!再加上我等合力,以金针渡穴之法,逼出余毒,或可有一线生机!”
听到“一线生机”四个字,宋昭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他立刻道:“需要什么,院判尽管吩咐!无论如何,一定要救醒陛下!”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宋昭而言,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王孙信
御医们在内室紧张地救治,他被拦在外面,只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人影晃动,闻到更加浓郁的药草和艾灸气味,听到御医们偶尔低沉的交谈和器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冯保指挥着人手,烧热水,递送药材,行辕内虽然人多,却秩序井然,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
宋昭就站在门外廊下,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
夏日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他被汗水、血水浸透的衣衫上,激起一阵阵寒颤,但他浑然未觉。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房门,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傅御宸,你一定要活下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深夜到黎明,再到日上三竿。期间有御医出来取东西,脸色皆是疲惫不堪,对着宋昭询问的目光,也只是凝重地摇摇头,示意尚未脱离危险。
宋昭的心,也跟着这反复的希望与失望,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他想起两人之间的种种,那些强取豪夺的初始,那些互相试探的靠近,那些醉酒后的依赖,那些中毒时的相护,那些日夜相对的陪伴,还有……那些欺骗、那些控制、那些令人心寒的算计和影贵人怀孕的消息……
爱与恨,眷恋与恐惧,依赖与逃离……种种复杂至极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交织、撕扯。
直到此刻,当傅御宸真正命悬一线时,他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爱这个男人。
不是出于对皇权的畏惧,不是出于身不由己的依附,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在那个强势、霸道、偶尔却会流露出脆弱和温柔的帝王身上,他付出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心。
他爱他,所以无法忍受成为他众多附属品中的一个,无法忍受被用药控制,无法忍受在另一个女人为他孕育子嗣时,自己却只能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玩物存在。
他爱他,所以更无法接受他死。
这种认知,让他痛苦得几乎要窒息。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再次将天空染红时,内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孙院判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孙院判!”宋昭立刻迎了上去,声音干涩沙哑。
孙院判对着他,缓缓点了点头,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疲惫,却充满欣慰:“宋内侍,幸不辱命。陛下体内的余毒,已用金针配合药力,尽数逼出。伤口也重新清理上药,虽然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需要长时间将养,但……性命已然无虞了!”
这四个字,如同天籁,瞬间驱散了宋昭心中所有的阴霾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