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白昭看向一直小心搀扶着白暮云的阿木,声音疲惫,“照顾好三少爷,他伤刚好,经不起劳累。”
“老爷放心,小的明白。”阿木连忙应下。
白昭又看向白暮云,眼神复杂,带着愧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如今,这是他唯一的骨血了。“暮云,你也累了,让阿木陪你回房歇着,收拾的事交给下人便是。”
白暮云精神尚可,他点了点头,轻声道:“父亲也劳累一路了,快去歇息吧。”
白昭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正房。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透着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白暮云在阿木的搀扶下,走进了分配给自己的东厢房。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窗户明净,一应用具倒也齐全。阿木手脚麻利地开始打开行李,将带来的书籍、衣物一一归置。
白暮云也没闲着,动手整理着自己的书箱。当他把一摞书取出后,目光落在了箱子角落里的一个紫檀木小匣子上。匣子古朴,上面贴着一张纸条,赫然写着“白暮云亲启”五个字,那还是他当初醋意翻涌时,愤然写下的封条。
他拿起匣子,指尖摩挲着那熟悉的字迹,心中五味杂陈。然而,他很快注意到,封条的边缘有些翘起,中间甚至有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显然被人打开过又小心地贴了回去。
是许皓月……他看过了?
白暮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揭开了那张已然不牢固的封条,打开了木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他那首幼稚的、骂许皓月的藏头诗。而在诗的下面,多了一张皱皱巴巴却又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
他屏住呼吸,将那张纸取了出来,缓缓展开。
纸上是他熟悉的、属于许皓月的、带着点不羁洒脱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没有文言文的弯绕,直白得如同他那个人,开头就是一句让白暮云脸颊发烫的调侃。
信的内容直白,却像一团火,瞬间灼烫了白暮云的心。他能想象出许皓月写这封信时,那副挑眉勾唇、嚣张又认真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涩同时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热。
如果……如果是在他知道许皓月“贩毒”之前看到这封信,他一定会欣喜若狂,会将这封信视若珍宝,反复揣摩每一个字。
可是现在……
“毒品”那两个字,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刚刚燃起的悸动。他想起了在现代感受到的、那具身体对毒品的可怕渴望,想起了那种失去理智、尊严扫地的痛苦。一个参与贩卖这种害人害己毒物的人,真的……可以信任吗?真的……配得上“喜欢”这两个字吗?
他眼下还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许皓月另一面的“恶”。
最终,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信纸重新折好,几乎是带着一种仓皇的意味,将它塞回了木匣深处,连同他那首幼稚的诗,一起盖上了盖子。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已然萌动却不敢放任的情感,也一同封锁起来。
“少爷,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阿木收拾好东西,回头看见白暮云对着一个木匣子发呆,脸色变幻不定,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白暮云迅速收敛情绪,将木匣子塞进了床头柜的最底层,“有些累了而已。阿木,帮我换下药吧。”
换药时,白暮云一直沉默着。阿木虽然觉得少爷自从看了那匣子里的东西后就怪怪的,但也不敢多问。
小憩片刻后,阿木唤醒了白暮云。晚膳时分到了。
饭厅里,只有白昭和白暮云父子二人对坐。偌大的桌子显得空荡荡的,菜肴虽然简单,却是厨娘用心烹制的家乡口味。然而,两人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曾经热闹的一家人,如今只剩下他们父子相对无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还是白昭先放下了筷子,他看着对面安静吃饭、眉宇间带着化不开愁绪的儿子,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暮云……如今到了这里,虽说是贬谪,但远离京城是非之地,未必不是一个新的开始。你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白暮云也放下筷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着父亲:“父亲,孩儿想学医。”
“学医?”白昭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士农工商,医者虽受人尊敬,但在士大夫眼中,终究是“方技”之流,并非正途。他迟疑道:“暮云,你如今已成年,此时再学医,是否……起步太晚了?而且,这毕竟非科举正道……”
白暮云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父亲,经历了这许多事,孩儿深知性命之脆弱,亦知人心之险恶,有时堪比剧毒。学医,一则可强身健体,二则……或许将来,能辨药性,知病理,既能护己,亦能助人。至于科举功名,”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经此一事,孩儿已心灰意冷。只愿寻一安身立命之本,平淡度日便好。”
他看着父亲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面容,补充道:“况且,父亲如今在此地为官,若孩儿略通医术,或许……也能为父亲分忧,为本地百姓略尽绵力。”
白昭听着儿子的话,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决然,心中百感交集。他明白,京城的巨变、家庭的惨剧,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个儿子。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读书、体弱多病的少年了。学医,或许对他来说,真的是一条能找到内心平静和价值的道路。
沉默良久,白昭终是长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也不拦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