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白昭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威压,将白明轩和白月薇的目光都隔绝在外。他亲手将那披风领口仔细拢好,然后,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白暮云脸上,白暮云的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生母——裴知瑾。
“回房换身衣服去吧。”白昭。
白暮云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眼睛,那眼神有审视,有关切,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与痛楚。白昭的目光缓缓越过他的头顶,望向窗外那片精心打理过的园子,眼神空茫而遥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某个永远无法挽回的身影。
就在这时——
推门声打破了书房刚才沉重的寂静,也惊断了白昭的凝望。
柳舒云进来时,带着一股与这书房墨香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一股精心调制过的、清雅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微苦药香,随着她莲步轻移,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松烟墨的清冽。
她端着一只剔透的琉璃盏,盏内汤药色泽深浓,热气氤氲。一身云霞锦裁成的衣裙,颜色是低调奢华的秋香色,只在领口袖缘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行动间流光隐现,衬得她容色温婉,仪态端方。这通身的气派,无声地昭示着她远高于白家的显赫娘家根基——那是真正的簪缨世族,足以让白家在这盐道上行走得更稳、更远。
柳氏若无其事地走向书案,脸上的笑容温婉得如同三月春水,对着白昭柔声道:“老爷,该喝药了。今日风大,妾身看您批阅文书,眉头就没松开过,这鬓角……”她微微倾身,目光落在白昭鬓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疼惜,“……又添了霜色了。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也安安心神。”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能抚慰人心的魔力,白昭缓缓抬起眼,他看向柳氏,眼神复杂,有习惯性的依赖,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他没有立刻去接那盏药,视线却沉沉地扫过书房内狼藉的地面——那碎裂瓷盏残片,以及……白暮云胸前洇开的茶渍。
白昭的嘴唇抿紧了,下颌绷出一道冷硬的线条。他刚要开口,柳氏的目光也顺着他的视线扫过那片狼藉。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旋即舒展开来,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温婉柔和,她甚至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对不懂事孩子的无奈纵容,声音放得更柔更软:
“哎,定是轩儿和薇儿这两个不懂事的,不小心打翻了东西吧?老爷莫要动气。回头妾身定好好说说他们。”她轻描淡写地将一场蓄意的伤害,定性为无伤大雅的“玩闹”,将白暮云的狼狈尽数抹去。
白昭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即将出口的、带着怒气的质问,在柳氏这温言软语和背后所代表的庞大家族阴影下,终究被生生压了回去。
柳氏将丈夫的沉默尽收眼底,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满意。她保持着完美的笑容,终于将视线转向了窗边的白暮云。
那目光依旧是温柔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如同精心描摹的面具。她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如同慈爱的长辈:
“暮云”她唤道,“你这脸色……怎地如此难看?”她微微蹙眉,满是担忧,“快别在这儿硬撑着了,莫扰了你父亲处理正事,也省得他为你忧心。听母亲的话,回你自个儿房里好好歇着去。”
每一个字都说得情真意切,关怀备至。仿佛她真是这世上最心疼他的母亲。
可这“关怀”落在白暮云耳中,却比方才白月薇的刻薄、白明轩的冷笑,都更刺耳。他在白府里总是像个外人,自幼得不到生母的疼爱,父亲的关怀也总是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柳氏。再看向父亲,父亲的沉默,是对柳氏话语无声的默许。
“孩儿告退。”白暮云裹紧了那件象征父亲短暂庇护的披风,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门外走去。
从21世纪醒来(双时空-白)
初秋的风卷着校场的黄尘,白暮云几声压抑的咳嗽溢出苍白的唇瓣,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三弟,”带着刻意拖长腔调的声音响起,白明轩踱步而来,一身利落骑装衬得他意气风发,他重重拍在白暮云肩上,力道让白暮云踉跄了一下,“父亲总念叨你该练练骑射,强健筋骨。总不成真像个药罐子,一辈子风一吹就倒吧?今日天光正好,为兄便亲自指点你一番。”
不容分说,白明轩半推半搡地将白暮云带向马厩旁一匹高大的枣红马。
“上马!”白明轩一手抓住鞍鞯,另一手猛地托住白暮云的腰,将他往马背上顶。白暮云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身体腾空,仓惶间胡乱抓住马鞍前桥,整个人狼狈地趴伏在高高的马鞍上。
粗糙的皮革硌着腿根,身下的马匹不安地扭动着,每一次肌肉的震颤都传递着强大的、不受控的力量。白暮云死死攥住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僵直如木,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眩晕感阵阵袭来。
白明轩眼底掠过一丝阴冷的快意,手腕一抖,马鞭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在枣红马肥硕的臀上!
鞭声炸响!枣红马剧痛受惊,发出一声暴烈的嘶鸣!它猛地人立而起,两只前蹄疯狂地蹬踏虚空!
白暮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巨大的力量就将他整个人向后狠狠甩去!
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白暮云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黄土地上。落地的瞬间,右肩传来尖锐的刺痛,大概是脱臼了。额头狠狠磕在地上,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蜿蜒而下,模糊了视线。